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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的卢马

大世界 个三花老凸 6350 2021-08-04 03:23

  法租界各大报纸均在头版报道了水生遇刺的消息:

  《烟土大王顾水生遇刺,尸体蒸发不见》

  “昨日下午三时许,正值天虹舞台歇业多日重新开演之际,烟土大王顾水生和汽车司机在天虹舞台门口遇刺。

  据目击者称,刺客中等身材,略瘦,穿一身黑色西装,白衬衫,戴黑条领带。开枪杀人后乘坐一辆黑色汽车逃逸。巡捕房悬赏一万块大洋捉拿刺客。市民若有可靠线索,请速来巡捕房报案。巡捕房对提供线索者予以奖励,奖金若干。

  此次枪击案发生在闹市区,刺客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巡捕房在现场只找到汽车司机的尸体,而没有找到顾水生的尸体,实乃奇闻也!法租界的治安状况实在堪忧。”

  莫金生被开除后,华人探长的位子空缺。所以巡捕房总管米歇尔紧急召见安南探长阮文魁,命令他三天之内侦破枪杀案,抓住刺客。三天过去了,阮文魁带领安南巡捕把法租界翻了个底朝天。然而一无所获,既没有找到水生的尸体,也没有找到刺客。

  米歇尔见案情毫无进展,大为光火,把他叫到办公室严加训斥了一番。

  然而有什么用呢?

  米歇尔心里清楚:这阮文魁和他的荷枪实弹的安南巡捕们,充其量就是山神庙门口的哼哈二将,拧眉瞪目地看上去蛮凶,实际上却是空心泥胎,除了吓唬人之外,没有其他用场。无奈之中,他只能再宽限三日破案。

  把阮文魁打发走之后,他落寞地坐在大班椅上,一筹莫展,不由得怀念起莫金生来,心想若是有他在的话,这案子早就破了。

  三天过去了,竹菊坊一片寂静。

  水生遇刺那天,李阿大和戴春土带着几个兄弟赶回竹菊坊,在石牌楼口设立岗哨,手里拿着钢叉棍棒,如临大敌。星火带着快脚车行的车夫穿梭于上海滩的大街小巷寻找水生。木良也发动了甬帮的同乡去各处打探水生的下落。

  女人们全聚在英菊房里。先是小桃沉不住气,忍不住先哭了。结果引得旁边的白素素,虞妈,白素素的老妈子,全都跟着哭起来。霎时间,屋子里哽咽声、抽泣声、哭泣声响成一片。

  唯有英菊一声也没有哭,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发愣。

  正在此时,香竹忽然推门进来了。自从她搬到竹菊坊以后,还从没来过英菊屋里,英菊也从没去过她那里,两个人没说过一句话,仿佛彼此都不存在一般。偶尔在弄堂里碰上过几回,都各自低了头装作没看见。

  香竹走进来,穿一身白色丝绸旗袍,脚上一双白色高跟鞋,站在厅堂里,飘飘渺渺地像个幽灵。她对英菊说道:

  “英菊姐,我听他们说现场只有滚地龙的尸体,并没有顾先生的尸体,所以我肯定顾先生没死。”

  女人们全都不哭了,全都瞪大眼睛望着她。

  香竹接着说道:“前一阵子我给顾先生说三国,有一回书,说到刘备被人追杀,前面一条檀溪挡住去路,坐下的卢马突然变成一条龙,驮着他从大溪上飞了过去。这个故事现在应验在顾先生身上。滚地龙就是的卢马,变成龙保住了他。”

  英菊刚才一直没有哭,现在听了香竹的话,却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淌下来,哽咽着说道:“可是滚地龙死了啊!”

  香竹答道:“滚地龙的肉身帮顾先生挡了子弹,所以才死了。真身已经变成龙,驮着顾先生跳进苏州河。顾先生属水命,遇水则灵。他是不会死的。”

  英菊宁愿相信香竹的话,想像着水生身中数枪之后,后背上突然生出一对翅膀来,飞过了爱沙尼亚路,跳进苏州河,像条鱼一样游走了。她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对香竹说道:

  “若是像你说的那样,这回又是滚地龙救了他的命!我真不晓得怎么报答他。等明日领回他的尸首来,我给他披麻戴孝,守灵七日。”

  香竹道:“我去抄写《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到时候陪你一起守灵,给滚地龙念上七日经,超度他上天堂。”

  次日,李阿大和戴春土带着几个兄弟去四明公所选了一具上等的厚板棺材,然后去巡捕房认领了滚地龙的尸首,收殓了,拉回到竹菊坊,停放在滚地龙生前住的房子厅堂里。

  英菊和香竹叫人安排好供桌,摆上供品和法器,燃起五柱大香,围着棺材旁摆了一圈长明灯。

  两个女人一身重孝,跪在棺材前面磕了头,大哭了一场。然后跪在一旁,低垂着头给滚地龙守灵。

  众人轮流前来祭奠。

  签子阿福也背着他的算命包袱来了,燃了香,掷在香炉中,口中念念有词说了一通。祭奠完毕,出门拾起包袱背在身上,走到石牌楼门口,将卦摊摆开,一屁股坐在地上。

  几个守卫的兄弟见了,慌忙过去请安,问道:“阿福叔,你这是要做什么?”

  签子阿福用水晶墨镜看了他们一眼,答道:“小子们,从今日起,我签子阿福的卦摊就摆在水生老弟的弄堂口,替他守着家,直到他回来为止。”

  过了两日,关帝庙的乞丐头花子五哥来了。

  他跪在滚地龙的棺材前,叫一声“我的兄弟耶!”嚎啕大哭,哭声震动天地。

  哭了半日,直起身子喘了喘气,一边抹眼泪,一边嘶哑着嗓子对英菊说:

  “嫂子!滚地龙当年要饭的时候有个木板车,我想拿回到关帝庙做个纪念。我实在想他的时候,就跟他的木板车说说话,权当是跟他说话一样。”

  英菊看着花子五哥,不由得想起当年的往事,眼泪哗地一下子流下来,止也止不住,哽咽着说道:

  “我好像是有点印象,应该是放在我家里了。你去家里找虞妈拿吧。”

  花子五哥出了灵堂,来到弄堂尽头水生房里,找虞妈要滚地龙的木板车。

  虞妈想了半日,突然想起有一天好像看见顾先生收在沙发底下了,连忙跪在地上,探头往沙发底下看,果然在那里,伸手拉了出来。

  木板车上面落满了尘土。虞妈说道:“我去拿块布来擦一擦。”

  花子五哥连声说不用了,一把接过木板车,提在手里,跟虞妈告辞,急匆匆地走了。

  又是三天过去了,依旧没有水生的任何消息。

  英菊越来越相信香竹的说法:滚地龙用身体挡住子弹,救了水生。水生还活着!就像以前几次一样,水生会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撇下她一个人面对漫长的白天和黑夜,可是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她的目光越过滚地龙的灵柩,越过不停闪烁长明灯,看跪在棺材另一头的香竹,手捧经卷,全身沐浴在灯光中,心无旁骛宛若仙子,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地藏王菩萨本愿经》,超度滚地龙的亡灵:

  “炉香乍热,法界蒙熏,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慈因积善,誓救众生。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智慧音里,吉祥云中,为阎浮提苦众生,作大证明功德主……”

  张约翰叫人买了法租界所有的报纸,一张接一张地看了个遍,没有关于水生的消息。

  中法大药房整个一个上午都没有什么客人。他把报纸推到一旁,拿起一本西医书看。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嘶哑的行乞声:“可怜可怜,先生老板,赏口饭吃,积德行善。”

  张约翰起身出门去看个究竟。

  刚走到门口,那个嘶哑行乞声又响起来了:“可怜可怜,先生老板,赏口饭吃,积德行善。”

  这回听得真切,原来声音是从地底下传过来的。

  他慌忙低头去看,只见台阶下有一个腿脚残疾的乞丐,跪在一个木板车上,下半身用破单子缠住,头上顶着个烂拖把似的东西,脏兮兮的布条垂下来遮住了脸。

  左右还有两拨要饭的,形成个扇面围着地上的残疾乞丐。

  左边那一拨要饭的,看上去像是一家人的样子,丈夫瞎了眼,手里拉着根铁棍子,由老婆领着,还带个孩子。这孩子患了大脖子病,脖子鼓胀得像个吹大的猪尿泡。右边要饭的单独一人,是个满脸脓疮的老头,龟缩着坐在地上,身前放着一只破碗。

  张约翰心中一凛,感觉太蹊跷了!公馆大马路一带很少有乞丐,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而且全堆在我门口?一定有什么原因。

  他从身上摸出几角钱,蹲下身去递给地下木板车上的邋遢乞丐,说道:“我这里是药房,没有饭给你吃。你拿钱去街口买几个烧饼吃吧。”

  只见那残疾乞丐趁张约翰蹲下这个当,突然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来,并不去接钱,而是将手掌心摊开来给他看。

  原来他的手掌上写了两个字。

  张约翰一看那两个字,登时大吃一惊,啊呀一声叫出声来。

  残疾乞丐连忙冲他“嘘”了一声,招手示意他俯耳过来。

  张约翰把头凑过去。

  残疾乞丐压低了嗓子,对着他嘀嘀咕咕耳语了一番。

  张约翰听完,焦急地说道:“我这里不行,啥也没有,做不了手术。”然后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悄声说道:“咱们去马思南路监狱吧,那边可以。”

  残疾乞丐思忖片刻,点点头。

  张约翰对另外两拨要饭的说道:“你们几个陪着他慢慢地去吧。我叫辆黄包车先赶过去安排。”

  地上的残疾乞丐挥手表示同意。然后他双掌在地上一撑,划动木板车,吱扭吱扭乱响着,兀自朝着马思南路监狱的方向滑去。那两拨乞丐紧随其后,跟着他一起去了。

  张约翰目光送走了他们,忍不住心脏怦怦乱跳,简直要从嗓子眼里崩出来。他浑身颤抖着,跑回去上了门板,锁了药房的大门。刚好有辆黄包车经过,他一步跳上车去,哑着嗓子跟车夫说道:

  “去马思南路监狱。要快一些!我付双份车钱。快!”

  莫桂蓉现在几乎整日呆在莫家祠堂里焚香祈祷,跪在父亲莫天信的牌位前面磕头,心里默念:阿爹!莫门面临大难,求你老人家显灵,帮我度过难关。

  几天过去了,没有水生的一点儿消息,她简直心急如焚。

  今日祷告完毕,她忽然感觉心烦意乱,浑身疲惫之极,简直没有力气从地上站起来。

  正在这时候,朱贵带着签子阿福走了进来。

  莫桂蓉眼睛一亮,感觉身上的力气倏地回来了,霍地站起来,急切地问道:

  “阿福哥,莫不是你有水生的消息了?”

  签子阿福用水晶墨镜盯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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