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你别老这么一惊一乍的行不行？你一打岔，我的思路就断了。”

　　戴春土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

　　“你也不想想？赵大江若是招供了，那我直接来法租界抓‘潜龙’不就结了？还用追查个屁呀？”

　　沈小乙闭上嘴巴，不敢再瞎咋呼了。

　　戴春土问他：“小乙，你还记不记得原来丘子义有个报告？他怀疑第一军政治部的王太愚和赵大江是共产党？”

　　沈小乙点点头，答道：

　　“记得。后来王太愚被吴稚辉调往总政治部任秘书长，我还伪装成勤务兵监视他，结果一无所获。他充其量是个孙中山信徒，只知道应该言行一致做到‘天下为公’，不晓得那句话只是用来说的，不是为了做的。他因此成了个另类，引起了丘子义的怀疑。其实他根本就是个书呆子而已。”

　　戴春土说道：

　　“王太愚暂且不提了。咱们就说赵大江。

　　我记得丘子义在报告中说，赵大江一副邋邋遢遢的样子，说话大嗓门，傻大笨粗，其实是伪装的假象，目的是迷惑和欺骗我们。为什么呢？

　　丘子义的根据是，赵大江写一手漂亮的馆阁书法，风采直追沈度。他若是个傻大笨粗的蠢人，怎么可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来？因此他怀疑赵大江是地下党。否则的话，他为什么不能以本来面目示人？为什么要伪装呢？

　　现在回想起来，丘子义这家伙分析得真准，赵大江果然是地下党。可惜当初我们谁都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因为赵大江写一手好字。校长就学永乐皇帝御用沈度的做派，把赵大江调去作战指挥部做联络参谋，专门给他抄写文书。无论是手谕、信函，还是作战计划、作战指令，但凡要形成书面文字的，他一定要赵大江用漂亮的馆阁体书法誊写一遍。

　　这样一来，赵大江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联络参谋，但是靠着抄抄写写，却能接触到最高级的军事机密。

　　因为作战指挥部有规定，所有文件严禁带出办公室，下班离开的时候要搜身的。赵大江也一样，每天搜身，但是从没在他身上搜出过一张纸。他若是窃取情报，光凭脑子记是不可能的。必须要把情报写在纸上，然后把情报带出去！

　　那么，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赵大江酷爱吃辣椒是出了名的。他嫌伙房的饭菜不够辣，要他侄子赵志成每天中午给他送自己的饭菜来吃。甭管什么菜，几乎一大半都是红红的辣椒，他非要吃得满头冒汗才痛快。

　　他侄子赵志成把饭菜和辣椒油用一个带提手的两层木头盒子装着，给他送到办公室。等他吃完饭，收拾了空盘子空碗，原样放进盒子里，再提着盒子离开。

　　这个送饭的盒子有一股浓烈的辣椒味，老远就闻得见，不吃辣椒的人一闻就打喷嚏，呛得喉咙难受得要命。所以赵志成每次出门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检查过这个送饭盒子。

　　我猜问题就出在这里。

　　这盒子一定有个夹层！赵大江把情报放进盒子的夹层里，然后让侄子带出去。神不知鬼不觉，情报就带出去了。

　　于是我就设了一个局。

　　我请校长做了一个假作战计划，给何应钦发作战指令，要求他安排部署新一轮的围剿军事行动，令第五十二师、第四十九师、第六十二师、新编第二师、新编第二旅等部，五月初开始向共军根据地中心区推进，进攻兴国、永丰、沙溪、宁都一线。

　　上礼拜一，校长秘书处把这个作战计划交给赵大江，要他誊抄。

　　我把这个假的作战计划做得跟真的一模一样，应该不会引起赵大江的怀疑。

　　果不其然。那天他侄子依旧中午给他送饭，满屋子辣椒味。我们捏着鼻子，耐着性子等他吃完了饭，他侄子提着盒子要走的时候，突然闯进去，把赵大江和他侄子当场抓获。

　　我叫人当着他们的面拆开木头盒子，果然发现有个夹层，校长那份假的作战计划就藏在里面。

　　证据面前，赵大江也无法否认，只是闭着嘴一声不吭，问他什么他都不说。他侄子也一样。

　　于是我就把他们俩带回军统大牢。一面让审讯室给他上大刑，逼他招供。一面派人去搜查他的家。

　　赵大江没娶老婆，和他侄子住在一起，家徒四壁，除了几本字帖啥也没有。

　　没有找到电台！

　　这个多少在我的意料当中，因为在南京我们可以搞分区停电搜查电台，已经查了个底朝天，若是他有电台我们早就找到了。

　　这就证实了我原先的推断：地下党的秘密电台不在南京，而是在上海。

　　那么，每次的情报是怎么发出去的？我猜测他侄子赵志成是他的交通，拿了情报以后，再交给一个可以经常往来南京和上海之间的地下党，由这个人把情报带到上海，再用地下党的秘密电台发报。

　　这个经常往来南京和上海，可以来去自如的人是谁呢？他应该就是‘潜龙’。或者他和几个人加在一起是‘潜龙’。不管怎么说，查出他就等于有了线索，可以顺藤摸瓜找到秘密电台，最终将‘潜龙’一网打尽。

　　可是，赵大江和他侄子软硬不吃，什么也不招供，从他们最里面撬不出来一句话。

　　这时候我就有些后悔了。若是当初我不抓他侄子，而是派人秘密跟踪，就能抓到那个往上海送情报的地下党！

　　可惜这个线索断了。

　　所以我这才决定直接到上海来搜查地下党的秘密电台。若是我们找到了秘密电台，即使没有抓到从南京到上海送情报的地下党，也一样能把‘潜龙’一网打尽。

　　而且根据我的推测，这个秘密电台应该隐藏在法租界。

　　为什么呢？

　　因为中共特科那个会变魔术的家伙叛变投靠中统之后，供出了上海地下党组织。不料电报被潜伏在中统的共党卧底特工截了胡，立刻通知了地下党。结果一眨眼全跑光了。虽然没有抓到人，但是上海地下党组织已经被破坏。

　　校长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这能怨谁呢？谁让他偏偏信任中统那帮蠢货？他若是下令把叛徒交给我处理，哪会有这样的变故？”

　　说到这里，戴春土犹自愤愤不平，顾不上脖子的伤口痛，狠狠地啐了一口，接着说道，

　　“所以上海老城厢那边眼下不可能有地下党的秘密电台活动。要是有的话，只可能在法租界！

　　我记得那个叛徒在报告里面曾经提了一句，说法租界有个地下党小组潜伏，代号‘潜龙’。只是不归他领导，他并不清楚更详细的情况。

　　这个说法应该可信。因为他已经把上海地下党组织全招供了，没有必要单单留下‘潜龙’不招供。‘潜龙’有可能归中共级别更高的人领导，所以他只知道这个代号。

　　现在问题来了。小乙，你想想，你第一次监听到秘密电台发报‘元亨利贞’是啥时候？”

　　“上礼拜三！”沈小乙不假思索地回答，“今天也是礼拜三。刚好一个礼拜。”

　　戴春土抿着嘴说道：

　　“这就符合逻辑，解释得通了。我们上礼拜一抓了赵大江和他侄子。‘潜龙’肯定得到了消息，担心自己暴露，立刻隐蔽起来。

　　等过了两天，赵大江和他侄子在牢里硬扛着没有招供任何事情，这个情况‘潜龙’也知道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潜龙’用秘密电台第一次发报‘元亨利贞’。他用这个暗号通知上级平安无事，可以继续潜伏，不用转移。他每天发报‘元亨利贞’，就是每天向上级报平安。

　　一旦遇到危险需要转移，他就不会发这个暗语了。

　　如果他停止发报，我们的线索就会再次中断。

　　所以我们必须马上行动，找到地下党秘密电台，抓捕‘潜龙’。”

　　戴春土说到这里，伸手在空中狠狠地抓了一把，好像空气是“潜龙”被他抓在手心里一样，然后紧紧握着拳头不松开，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沈小乙愁眉不展地说道：

　　“可是戴处长，根据我们目前监听的情况，只能大致推测出这个地下党秘密电台的位置在辣斐路和蒙泰尼路之间区域。要获得准确定位，除非采用分区停电的办法。”

　　“小乙，你刚才说要试一试把电力公司的洋人大班拉下水，让他帮我们搞分区停电搜查电台，这事情有多大把握？”戴春土抿着嘴问道。

　　沈小乙摇摇头，答道：“目前这还只是个想法而已。有多大把握我根本不晓得。而且时间上恐怕也来不及。”

　　说到这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叹口气，又像刚才那样王八看绿豆对着眼互相望着，一筹莫展。

　　事情重新陷入僵局。

　　正在这个时候，红眼睛阿昌突然醉醺醺地走了进来。

　　他浑身散发着一股酒气，一双眼睛变得更红了，犹如两个烧红的煤球，走路摇头晃脑不停地打嗝，也不晓得吃了什么，只觉得他嘴里好像塞满了臭鱼烂虾和臭豆腐，简直臭气熏天。

　　刚一进屋，他就大着舌头嚷道：

　　“我我找找到到能能找找到到地地下下党党秘秘密密电电台台的的办办法法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