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锤林蛮子见李不群拂袖而去,心里骂道:
猪鼻子插葱装大象!我们兄弟几个投缘,一起喝点酒算多大个事情?至于摆臭脸吗?别忘了我们可是三个野蛮人!若是惹翻了老子,一捶锤烂你的爪子。
所以他连送也不送,看着李不群的背影,只说了一句:“李先生慢走。”嘴唇撅了撅,差点儿一口痰啐过去。
扭回头再看烂脚炳根、双枪云吞面和腾飞三人,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重新摆好了刚才的造型,一个躺在地上,两个歪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接着睡觉,咧开嘴角接着流哈喇子,只是还没有开始鼾声合奏。
他看着三个人的醉猫神仙样子,简直羡慕得不行。错过了与阳仔一起喝大酒的机会,令他心里后悔不迭。心想若不是因为去请李不群,他本来也可以像他们一样,躺在地上或者歪在沙发上,酩酊大醉,变成活神仙的。
丢他娘的!他禁不住狠狠地骂了一句李不群。
原来上午的时候,傅耀宗打电话过来。说板桥三绝画店的老板林三绝介绍了个对外联络主任,北平画店的三公子,名叫刘阳,昵称阳仔,是个专搞洋务的行家。一会儿让李四墩带着过去。要三个野蛮人给他在七十七号安排个住处。最重要的是,请李不群见一见。摸摸他的脉门,看他是不是共产党。
现在傅耀宗最害怕的就是共产党。
上海滩前一阵子闹刺客,司令官松井和大道市市长苏锡文等人被杀以后,虽然他从中得到好处,堂而皇之地当了上海市市长。但是想起这些人如切瓜切菜似的脑袋落地,他的后脊梁骨总是咝咝地冒凉气。
苏锡文、肖伯鸿这两个汉奸是被军统六处红眼睛阿昌的手下除掉的。这个事情三个野蛮人跟他讲过。他也深信不疑。
可是那些日本人呢?是哪里来的刺客杀的?三个野蛮人可就讲不清楚了。只是听传言说是共产党的八路军和新四军武工队刺客干的。忽地一下子,平地冒出来三十多个人。又忽地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大风刮走了一样。
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能不让傅耀宗心惊肉跳呢?
所以他专门请来李不群帮他抓共产党。知道李不群好色,索性把柳氏三腰送去七十七号当招待员,以美色笼络李不群,好要他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
李不群与柳氏三腰藤缠树树绕藤地纠缠了一个晚上,立刻奉傅耀宗为新主子,甘愿效犬马之劳,大张旗鼓地干起来。
他竭尽所能,把七十七号改造成特务总部,准备大张旗鼓地抓捕共产党和抗日分子。此外,因为他是中统出身,晓得中统因为共产党卧底曾经吃了大亏,所以在兴亚会搞了一次秘密大清查。同时告诉傅耀宗,若是有新人加入兴亚会,一定要请他盘查,确认是不是共产党派来的卧底。
因此,傅耀宗在电话里特别叮嘱三个野蛮人,一定要请李不群与新来的阳仔见一面。
铁锤林蛮子本来对李不群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像烂脚炳根说的那样,这李不群的寡廉鲜耻和见色忘义,还有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和鬼心眼子,简直是偶像。现在情绪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因为李不群仅仅因为大家喝了顿大酒,屁大点事情,便摆臭脸端架子乔张致,立刻觉得他讨厌了。
喝大酒耽误事情?去你娘的吧。天底下有什么事情比喝大酒更重要?若是不喝大酒,我们哥仨还算是野蛮人吗?不对,现在加上阳仔,应该是哥四个了。
铁锤林蛮子低头看看醉猫似的阳仔,鼾声比狗熊还响亮,真是打心眼里喜欢他。心道:投缘!跟我们野蛮人是一路的。圣人云,拉自己的屎,让别人闻去吧。等明天大家结拜为兄弟,凑一桌麻将,做四个野蛮人。哈哈!四个野蛮人!气死上海滩那帮狗日的。
原本李不群安排的计划是,等见过阳仔以后,带他去后面审讯室。找个特务冒充共产党抗日分子,当着阳仔的面,严刑拷打。他躲在一旁暗地里观察阳仔脸上的表情,一准儿能查出来他是不是共产党。
现在李不群生气走了,还观察个屁表情?这个拷打环节自然就可以省了。
另外,像阳仔这样的人哪用得着查?本来就是放屁脱裤子多此一举。退一万步而言,哪怕阳仔真的是共产党,就冲他喝大酒的豪爽劲,我们也要和他做兄弟。
去他娘的李不群。老子以后再也不尿你了。
铁锤林蛮子想到这里,犹如亲手用锤子砸碎了一尊庙里的神像,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
他转身出了腾飞的小洋楼,去外面喊来几个人。叫他们打扫地上的酒瓶子碎玻璃。用急救推车把醉猫似的双枪云吞面和烂脚炳根推回去。(因为三个野蛮人经常喝得烂醉,他们特意买了三架医院急救用的德国推车常备着,哪个喝得不省人事了就用这车推。)
然后他亲自带着两个人,仿佛抬一条大蟒蛇似的,一个抬头、一个抬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腾飞抬上楼,放在床上。
腾飞一躺在床上,立刻鼾声如雷,估计这一觉能睡到明天早上了。
这边刚忙乎完,正好李四墩取了腾飞的行李回来了。
两个大藤条箱子,他一手拎一个。一路哼哧带喘地走过来,直累得满头大汗。
“阳仔喝大了。楼上睡觉呢。你把箱子给他送楼上去吧。”铁锤林蛮子对李四墩说道。
“是。锤哥。”
李四墩答应一声,望望楼梯,咬牙吸一口气,提着箱子上去。进来卧室,见腾飞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鼾声震得天花板的灰都掉下来了。不由得吃了一惊,叫道:“阳仔?老天爷!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腾飞只是睡觉打鼾,哪里叫得醒?
李四墩把两个藤条箱子放地上,感觉胳膊累得脱臼了似的,又酸又麻,再也抬不起来了。
心里叹道:阳仔,你好潇洒!哥哥我去给你去行李,你却在这里做神仙喝大酒。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那三个野蛮人可是省油的灯么?他们看谁都不顺眼。一言不合就拿锤子砸人家手、拿枪打人家耳朵、拿刀剁人家后脚跟。我这还是头一回看见他们跟外人一起喝酒呢!阳仔,你可真有一套!
李四墩生怕耽搁了时间惹铁锤林蛮子不高兴,不敢坐下歇一歇,垂着两条断了似的胳膊,滴里搭拉地下楼去。
铁锤林蛮子翻着怪眼看他,问道:“老四,你一会儿是不是回兴亚会去?”
“是。锤哥。有何吩咐?”
“你回去见了傅会长,就说李不群已经查过阳仔了,没问题。”铁锤林蛮子说道。
李四墩挠挠头,说道:“锤哥,那什么,这个事关重大。我带话合适吗?你是不是给傅会长打个电话亲口告诉他才妥当?”
铁锤林蛮子斜楞着眼睛看李四墩,反问一句:“怎么?你跟了傅会长这么多年,你带话他还不相信吗?”
“那什么,锤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是大事。还是你亲自打电话为好。”李四墩坚持道。
铁锤林蛮子自己不打电话,而要李四墩带话,是因为他怕万一出了问题,傅会长怪罪下来,自己可以矢口否认,就说从来没让李四墩带过这样的话,一推三六五,把这个锅甩给他背。
言而无信、栽赃陷害本来就是铁锤林蛮子的拿手好戏,不然怎么对得起野蛮人的绰号呢?于是他翻着怪眼瞪着李四墩说道:
“老四,你的嘴比电话线还牢靠呢。打电话谁也看不见谁,把这么大事情对着电话机说,总是不妥。让你带话最合适。和傅会长面对面话说得清楚。晓得吗?”
“是。锤哥。我晓得了。你的话我一定带到。”李四墩应诺。
“那你还待着干啥?还不快走?”
“是。锤哥。我马上走。”
“走吧。”
铁锤林蛮子挥挥手,像轰苍蝇似的把李四墩轰了出去。
随后,他也离开腾飞的小洋楼,回去他们的大洋楼。
他生怕柳氏三腰发浪去骚扰腾飞,把三个女人叫来,吩咐道:“阳仔是我们的人了。以后你们谁也不许打他的主意。哪个也不许碰他。”
三个女人一听就不高兴了,撅起嘴,嘟嘟囔囔反驳道:“自从我们进了兴亚会做招待。客人要么是五官向外散开好似摊煎饼,要么是五官向内聚集如同包子褶。好不容易盼来阳仔这样的大帅哥,凭啥不让我们招待?”
“这里不是兴亚会,是维持会!我们哥仨说了算。你们过来是为了招待李不群的。客人只有他一个。听明白了吗?”铁锤林蛮子没好气地说道。
“可是李不群吃蒜太多了。我每次招待他都被呛的咳嗽半天。”柳一腰嘟着嘴说道。
“还有李不群抽烟太多了。我招待他的时候他也抽烟。我被烟头烫了好几回呢。”柳二腰嘟着嘴说道。
“另外李不群的脚太臭了。我招待他的时候求他别脱袜子。他偏要脱袜子。我都被他熏晕了好几回呢。”柳三腰嘟着嘴说道。
铁锤林蛮子听完,立刻瞪起眼睛呵斥道:“你们三个哪来那么多屁话?吃蒜、抽烟、脚太臭,不这样能叫客人吗?李不群可是大人物。天底下的大人物哪个不是吃蒜、抽烟、脚太臭的呢?你们不想干也可以。我明天就让云吞面砰砰两枪,给你们每人耳朵上再穿两个特大个的耳朵眼!”
柳氏三腰闻言,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再不敢言语了。
铁锤林蛮子把她们轰走,自己上楼回房里歇着去了。
他心里盘算着明日无论如何也要拉着阳仔再喝一回。好嘛!这样投脾气的人在上海滩绝无仅有。不喝几天大酒像话吗?还能叫野蛮人吗?
到了第二天,腾飞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看样子果然醉得厉害。但是铁锤林蛮子可不管这些,不由分说,非拉着腾飞喝酒不可。如此这般,腾飞又喝醉了,像头天一样,被两个人抬着上楼睡觉。
第三天仍是如此,大家接着喝。乖乖!不这么喝能叫野蛮人吗?
这日众人喝到兴头上,铁锤林蛮子提议与腾飞结拜为兄弟。腾飞当然毫不犹豫,满口答应下来。三个野蛮人顿时兴高采烈,焚香磕头,与腾飞做了兄弟。同时给他起个绰号叫做“威士忌阳仔”。几个人喝醉了说不出话来,只有烂脚炳根舌头还利索,兀自叨唠着:
威士忌阳仔!我跟你讲,加上你以后,上海滩就有四个野蛮人了!
威士忌阳仔,我跟你讲,四比三好多了。你听听,四面八方、四通八达、四海为家、四大皆空,说起来都是好词。还有四仰八叉、四脚朝天这样专门喝大酒的词,听起来像神仙一样。以前我们是三缺一,根本做不到。只能是三仰六叉、三脚朝天。现在有了你,我们终于可以四仰八叉、四脚朝天做神仙啦。
威士忌阳仔,我跟你讲,丢他娘的,我不晓得再讲啥了。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