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府头两进的院子里,除了门房之外,基本都被改成了容纳难民的大杂院――虽然那场大雪已经过去了十几天,可灾民依旧是有增无减,已经从二十几个,增加到了六十余人。
这人一多,各种各样的麻烦便也跟着多了起来,刚开始的时候,为了住处好坏、吃饭顺序、卫生习惯等等,颇闹出了几场争执。
不过在武凯颁布了‘工分制’之后,情况便好了许多。
一切都是按劳分配,干的活儿越脏越累,吃穿用度上也便越好,譬如去城外收粪肥的,便比在作坊里制硝的工分高,制硝的又比做淀粉的高,加工淀粉的比煮火绳的高……
以此类推,到了那实在什么都干不动,又无家属关照的孤寡老人,就只能睡在柴房里,每天靠一个窝头、两碗稀粥过活了。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不人道,不过……谁在乎呢?
林登万赶回‘大杂院’的时候,正是众人排队出门,准备上工的时候,于是那一双双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便纷纷锁定在他身上。
作为灾民当中的唯一一个入选了僧兵队的人,他的待遇自然是最好的,甚至能奢侈到专门请人照顾妻子的地步,这如何能不让人又羡又妒?
好在林登万也已经习惯了,冲几个相熟的邻居打了招呼,便匆匆的进了正中央的堂屋。
“老婆!”
挑开门帘,他便忍不住嚷了起来:“猜猜,俺给带什么回来了!”
于秀儿正抱着孩子,倚在床头和照顾自己的张大姐闲聊,见他风风火火的冲进来,一脸显摆的样子,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的道:“左右不过是鸡蛋呗,不是说过了吗,以后别把鸡蛋省下来给我,让人家看到了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这是活佛发给俺的,又不是俺偷来的。”林登万不以为意的撇撇嘴,随即又得意的笑道:“不过这次你可猜错了,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把捂了半天的手掌摊开,却是两枚比鸡蛋稍大的冻梨。
“咦?这冻梨是哪来的?”
“发的呗!二爷说是给俺们补充啥维生素,说是有了那玩意儿,就不会得雀蒙眼了。”林登万一边说着,一边使劲挠头,显然没搞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我就更不能吃了。”
于秀儿一听这话,立刻把冻梨退了回去。
林登万执拗的又把冻梨往前一送,口不应心的呵斥道:“你这婆娘!俺又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俺儿子补身体!”
于秀儿看他梗着脖子,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只得取了一枚,道:“咱们一人一个,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了!”
林登万这才又憨笑起来,把冻梨放在嘴中,咬的汁水四溅。
于秀儿掂量着那冻梨,却并没有急着吃,沉吟了片刻,把冻梨递给了旁边的张大姐,笑道:“姐姐,这梨子我吃不惯,还是拿去给娃儿尝个鲜吧。”
“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
张大姐被唬的一阵手忙脚乱,见于秀儿态度坚决,这才千恩万谢的拿了梨子,返回自己找儿子献宝去了。
见到这一幕,林登万可不干了,只是顾忌老婆的脸面,没有立刻发作起来。
好不容易忍到张大姐走远了,他便立刻抱怨起来:“你这是作甚?!俺又不是白用她,还……”
“嘘!”
于秀儿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正色道:“我是特意支开她的,有些话想了好几天,也该和你说一说了。”
打从去年成婚到现在,林登万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认真,当下也忙坐到了床上,小心翼翼的问道:“怎得了,难道是儿子有什么毛病?”
“胡说什么!”
于秀儿狠狠的剜了他一眼,然后又压低声音问:“我问你,我们母子俩的性命,是不是活佛和二爷给的?”
“那当然!”
林登万虽然不明白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还是使劲点了点头。
“那我问你,咱们是不是该知恩图报?”
“那当然,俺林登万……”
“那我再问你,若是活佛和二爷遇到麻烦,你敢不敢拼命?”
“那当然,俺林登万……”
于秀儿却依旧不等他说完,又追问道:“如果对面是官兵呢?”
“那当……”
这次却不是被于秀儿打断,而是林登万自己语塞,半响,他挠着头迟疑道:“不会吧?这满城的人,都知道武爷是活佛转世,不是什么魔头妖孽了,官府还能不知道?”
“官兵抓人,何曾管你是好的还是坏的?”于秀儿说着,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正色道:“你也不想想,若不是为了对付更多的官兵,凭活佛和二爷的本事,又哪用得着训练什么僧兵队?再说,这名字里既然有一个‘兵’,哪能不跟人打仗?”
林登万震惊的看着她,头一次发现自家婆娘是如此聪明,而于秀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一脸平静的和他对视着。
半响,林登万忽的狠狠一锤大腿,咬牙道:“便是官兵又能怎得?!活佛是咱林家大恩人,俺就是豁出命来不要,也要保护活佛!”
于秀儿这才露出几分笑模样,直起身子在林登万脸上亲了一下,叮嘱道:“你记得这话就好!去吧,别耽误了上午训练。”
林登万晕晕乎乎的出了大杂院,心中暗自决定,今后要更加努力的训练,一是为了报答活佛;二来、却是为了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于是等来到了校场,见武松还没有出现,他便自顾自的找了个角落,背诵起军规军纪来。
只是没背多久,一个讨厌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呦~林大个子,你消息挺灵通的啊,现在就开始表现了?”
林登万抬头望去,却是那两个‘衙役’――曹阳、宋雄,不知何时凑到了近前,正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见是他们两个,林登万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哼道:“哼!什么消息不消息的,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没事儿就离俺远点,少在这儿恶心人!”
这僧兵队一共就十八块料,和尚倒占了十五个,上面又有法海当靠山,曹阳、宋雄自然不敢招惹,于是便把一肚子憋屈,全都转到了林登万身上。
可惜这林登万也不是好惹的,仗着身强力壮,愣是和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呦~!”
听林登万说的不客气,曹阳怪腔怪调的嘲讽道:“这都还没混上一官半职呢,就开始发号施令了?真当这‘班头’,是你林大个子的囊中之物?嗤~就凭你这泥腿子,还想跟几位大师较劲儿,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这两人别的本事没有,揣摩‘上意’却是行家里手,早从武松的只言片语当中,猜出他要提拔几个副手的意思,只是他们自知压根不会有机会,所以也就没太当一回事。
刚才发现林登万竟主动背起军规军纪,还以为他也已经得了消息,所以可以表现,这一下子两人便不乐意了――他们当不当官无所谓,可再怎么着,也轮不到这泥腿子吧?
林登万却被弄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问:“什么班头?你们说什么呢?”
“呦呵~还跟我装蒜是吧!我……”
“哥哥!”
一旁的宋雄拦住了曹阳,嘿嘿淫笑道:“你也别说的太死,别忘了林大个子家里,还有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呢,那可是跟咱们武都头赤条条相会过的,该摸的不该摸的,都已经摸过了,说不定指着这连襟的关系……”
“XX娘的!”
没等宋雄说完,林登万已是暴怒的扑了上来,两个衙役仗着人多却也不惧,于是你一拳我一脚,打了个不亦乐乎。
和尚们事不关己,乐的站在一旁看热闹,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之际,忽听一声暴喝:“都给俺住手!”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武松便旋风一般冲入场中,眨眼间便将三人放倒在地,叠罗汉一般踩在脚下,喝骂道:“你们几个狗才,竟然敢在校场上私斗,当俺武松是瞎子不成?!”
“二爷,是他们……”
“都头,是林大个子先动手的,诸位大师都能作证啊!”
林登万正想说明缘由,却不妨被宋雄抢了先,只气的肺都要炸了。
“俺管是那个先动手的,你们犯了军规就得受罚!”
武松把眼一瞪,正要招呼几个人过来大板子伺候。
不过转念一想,今天是第一次实弹演练,最是重要不过了,若只是这两个衙役不能参加,也便还罢了,林登万却是他私底下看好的人,决不能落在别人后面。
于是他话锋一转,沉声道:“不过今天的训练比较特殊,这板子,俺就留到训练完再打――所有人都有,立刻整队、着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