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坐在妆间里描着眉，听到消息，神色平平地继续描着，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回到了他第一次粉墨登场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年少，登台前的数年准备里受了老师傅无数的虐待和羞辱，那时候他还没有名气却有足够的运气，一出场便入了亲王的眼，得了他的赏识；那时他阅历尚浅，以为那亲王是真心欣赏却不知他是个断袖，他周旋了又是数年。

　　那时他乘了亲王的东风，第一次进宫表演得了老太上皇的赞赏，从此秦墨的名声名扬天下。

　　那晚，他亲手给亲王的酒杯里下了无色无味的毒药，亲王尚残存一丝清醒时，只听得他冷冷地张着红唇优雅道：“亲王殿下，我是个名伶，同时也不是个好人。”

　　他将桌上的油灯轻轻扔在了地上，形成了一条美丽的弧线，一如他飞斜的丹凤眼一样：“当然，你也不是个好人。所以你去死吧。”

　　现在他三十了，年华不再，岁月给了他一身风尘的同时给予了他无数的荣誉，他后悔吗？不，即使从头再来，他仍然会在泥泞里摸爬滚打，向着上面奔去。

　　不过现在出现的这个云公子倒颇有他当年的风范，虽然他们之间是商业对手，但秦墨更多的是对这个年轻人充满了欣赏。

　　底下的小芍红轻声提醒道：“干爹，要开场了。”她看到秦墨的眼神有些复杂，知道他又在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秦墨起身，拍了拍手上的余粉，笑眯眯道：“好了，那就让我们去看看首席的那位吧。”

　　锣鼓一阵敲打，那些戏子翩翩登场，唱念做打十分引人入胜。当鼓声响彻云霄的时候，一个花旦上场了，身形绰约，十分美丽。云烟紧紧看着他，这就是游梦园主人秦墨的风姿！

　　要说是这世间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如他有韵味，他似乎才是真正的女子。

　　牡丹国色，艳动人间。云烟觉得这么形容他，非常到位。她察觉到秦墨看向她，便拿起茶杯笑了笑，小嘬一口。

　　秦墨看着首席上正坐的人，此人身形不算高大，戴着面纱，有些故作神秘的嫌疑，或许是面上有疾也说不定。不过无论如何，他对他都没什么兴趣。他不再看他，尽力做好这一次演出，也是最后一次了，他的身体和嗓音都大不如前，索性便退下去了。他这些年培养了几个台柱子，还有小芍红做接班人，他最近大有放任不管的打算了。

　　若不是因为隔壁五芳斋风头太盛，小芍红请求他再唱最后一次，他真的绝对不会再上台一步。戏台是他噩梦开始得地方，他可对这里一点好感也没有。

　　秦墨鞠了一躬，缓缓道：“多谢各位朋友捧场，秦墨要给各位老爷们告个罪了，因为鄙人身体原因，从此后要封台了，请谅解。”

　　他晃了晃脑袋，险些站不稳，被小芍红扶了下去。底下的人见如此，也不能强求什么，纷纷劝他好好养身体。

　　云烟挑了挑眉，这让她深感意外意外。原来秦墨此次登台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压一压五芳斋，而是为了做个封台告别。

　　她抬脚正欲走，小厮跑了过来道;“大爷，我们老板在里间等您过去一叙。”她又收住了脚，点了点头道：“那你带我进去吧。”

　　秦墨坐在贵妃椅上，身上盖着上好的狐狸毛制成的毯子，香炉里燃着上好的熏香，明明已经是夏天了。秦墨道：“请上坐。”云烟坐在了他旁边，摘下了面纱。

　　秦墨有些诧异：“云公子？”云烟点了点头：“正是在下。”

　　秦墨笑着摇了摇头：“怕是云姑娘吧。秦某梨园出生，又是花旦，最熟悉的便是女子。我是不会看错的。”

　　云烟见被看穿了，也大方地笑道：“秦老板真是慧眼如炬。”她又是在喉间塞了药物，又是喝下了假嗓药，结果仍然被秦墨看穿了，看来他是真的厉害。

　　秦墨看向她道：“全京城，哦不，整个胡国大陆上的女子都要心碎了。”云烟直直地看着他：“云某相信秦老板不是多事的人。”

　　秦墨摇了摇头道：“我都是退下来的人了，早已不问世事。”他的眼中竟然有了几分要出世的神思。

　　云烟淡淡地道：“京城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得轻轻松松的地方。”

　　秦墨看向她，这女子行事与男子不相上下，想法深刻，若是男子定能成就一番伟业，不过她终究非池中之物。

　　他垂下了好看的眼帘，低声道:“我也自知只要和那块地方沾上一点儿关系，这辈子就别想摘干净的。”

　　云烟拿过桌上的那本《老庄》翻了几页，道：“秦老板，有时候逃避并不是好的解决办法，寻求别人的帮助未尝不可。”秦墨神色激动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又满是绝望，道：“云公子找错了人，秦墨并没有这个本事。”

　　云烟起身，看了眼秦墨，道了声告辞就离开了房间。

　　小芍红从外面走了出来，有些焦急：“干爹，为什么不和云公子联手？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她在门口偷听到了秦墨和云烟的一段对话，和京城那些女孩子一样，她对这个云公子非常感兴趣。

　　秦墨摇了摇头道：“你以为她外表看起来很轻松？云公子底下的产业已经快要影响到了胡国的民生了，这些事情我知道，那位也一定知道。所以，不要轻易跳上别人的船！无论那个人多么有诚意！”他侧过头警告道：“红儿！不要去找她！她是个危险的人！答应我！”小芍红虽然不赞同，但最终也不敢忤逆秦墨，低低道：“哦，我知道了。”

　　张进生垂手站在门口道：“当家的回来了。”云烟点了点头，十分烦躁，一把将面纱扔在了桌上。她本来没想和秦墨多交际，她之前调查了秦墨，只是看到这个人尚有些头脑，想抛个枝儿给他，算是互相成全。若是赵鸣盛下手，秦墨凭一己之力根本难以抵挡。

　　张进生差人递了一碗燕窝进来，道：“当家的，吃点东西吧。”云烟摆了摆手，道：“这里没事了，你回家吧。”张进生点了点头便走了，不敢再打扰她。

　　如今思来想去都没什么周全的办法，云烟低着头翻看着那些情报，实在是觉得脑袋快爆炸了。一个白净的手把燕窝递了过来，云烟咬牙切齿，深呼吸了一口，声音极其可怕：“听不懂吗？我不是说了放那！”

　　来人低笑道：“没想到小师妹出了药谷性子都磨得十分泼辣了。”云烟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愣，抬头看到傲雪笑着。穿了一身玄色便装，风尘仆仆像是连赶了好几天的路。她脸上有些尴尬，赶紧起身道：“二师兄你怎么来了？”

　　傲雪随意找了个太师椅坐下，懒懒道：“没事不能来看看小师妹么？师父有些担心，喊我过来看看。”

　　师父早云游去了，总不能托梦给他，每次总是口是心非。云烟无奈地撇了撇嘴，她张开双臂道：“好了，你看到我没事了，你可以走了。”谁知傲雪直接抱了上去，云烟立刻像石化了一样，等她缓过神来。傲雪轻轻松开了她，邪笑道：“我猜师妹伸开手臂一定是想师兄拥抱。”说完还拍了拍云烟的头顶。

　　云烟一把压下头顶的乱发，大吼道：“玩够了吗！”

　　傲雪摊了摊手道：“哪里有空房给我休息？”

　　云烟坐下来翻着账本头也不抬道：“左边有会客室，你自己随便将就吧。”

　　傲雪突然凑近她，摸了摸她的脸：“啧啧，这张面具怎么这么像我，小师妹你怕不是喜欢我。”

　　云烟脸色通红，瞪大了双眼，手握双拳起身要去撕碎他的脸，却被轻松躲开了。

　　傲雪站在门口，淡淡地道：“不要再爱上赵鸣盛，他不适合你，否则我会杀了他。”云烟看向他，眼神如古泉一般平静，一字一顿道：“任何人都无权干涉我的想法和选择。”

　　傲雪手倏地一紧，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继而道：“若是我喜欢你呢？”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云烟，不放过她的意思表情。

　　云烟笑了笑，如春风般和煦道：“那你尽管喜欢我便是。”说完她脸色绯红，立刻低下头翻着账本，当然里面的内容一字未看进。

　　傲雪得到了回答，会心一笑，即便这个回答很隐晦，但这确实是肯定的回答。他打了个哈欠道：“我睡了，你早点休息吧。”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继而账房里传来一声羞愧的声音，傲雪笑得更得意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似乎那里还有着那日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