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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鬼迷心窍月如血

阴司提刑官 半寸余生 6920 2021-08-04 14:01

  月如水,曲如波!

  美人似火,君子如兰!

  我不禁随口唱道:“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曲是好曲,人是好人!

  歌舞升平,有何乐之?

  我痴痴的望着那红衣女子,见她拂袖踏歌,婉转婀娜,舞姿既娇媚又清丽,不禁叹道:“身轻如燕蝶踩水,飞芦踏雪了无痕!淡扫蛾眉清化妆,红衣似火云飞扬!”

  “妙极!妙极!”

  云破月来,四周骤起一阵红光,弄起她一身衣裳。我痴迷自己揍的曲,更痴情她的舞,这一刹那我竟从头到尾成了个痴人!

  近了!近了!我在这月下本只看见她的舞,依稀见着她的妆容,倒觉得有几分熟悉。当这时候她理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慢慢的我当真看清她脉脉含情的眼眸,好一个‘桃花初露洗凝脂,玉兰妆台横秋水!’我心头一惊:“是你!”

  那女子似幽怨似羞涩的望着我,仿佛有千言万语要与我诉说,看得人好不怜惜,好不动情!

  “嘿!嘿!兄弟!小兄弟!”

  当这时候,有人从背后猛的推了我一把,眼前那红衣女子便如镜碎,我再看清楚时,眼前的精致就完全变了样子。

  那巨大的血桃树又长高了丈许,枝叶繁茂异常,把整座操场都荫庇起来,千万朵血红的花苞绽放开,竟有大餐盘一般大,殷红如血!那粗壮的树干上色彩斑斓,红光大盛,恍如血液行气,血池荡漾!四下里冷风呼啸,阴气刺骨,吹得树叶狂飞,枝桠乱舞,发出哗啦哗啦刺耳的声音。

  我再看天上,刚才还清净如水的玉月,这时候竟蒙上一层红纱,只让人不寒而栗。

  “小兄弟!你刚才坐在地上是干啥?”矮子叔问了一声。我这才看到自己把那口浸透了粪的杀猪刀紧紧抱在怀中,衣裳上染浸了粪尿,当真臭不可闻!不止如此,我官印上也抹上了许多粪水。

  “啊哟!不好!”

  我脑袋一热,冷汗就下来了,大惊道:“鬼迷心窍!鬼迷心窍!”

  刚才我盯着那桃花树看了一眼,不想竟然中了它的道行!我是没想到一棵树也能让我鬼迷心窍!我更没想到我堂堂阴曹提刑也能给鬼迷心窍,看来我的修行还真不到家!

  我回头问道:“矮子叔,你怕不怕?”

  矮子叔满脸惊恐,使劲儿摇了摇头,坚定道:“不怕!今天来了,是让这事儿有个了结!”

  我点头道。“好!那你到我后边去。”

  呼呼一声异响,四下风声里开始夹杂着些似妇孺哭啼的声音。这是鬼哭,我自然听得多了,我听矮子叔好像惊了一声。

  我只盯着那桃花树,手下把官印在衣服上擦干净。风声越来越来,鬼哭越来越清晰,越发的哀怨凄厉,仿佛就是成百上千的阴鬼同时哭嚎,恍若他们受了莫大的冤屈,却又给人鞭打欺凌,有苦无处说,有冤无处申!

  地上的香烛在这乱风中寂灭,那桃花树上的碧绿叶子和殷红的桃花就开始不安的躁动起来!

  白天的时候,我临走时看了一眼那桃树上的花骨朵,哪里是花苞?明明白白就是人心!千万颗人心!而那碧绿的叶子,也不是甚么玉叶,而是千万条人舌头!我当时看见一眼,当真心惊肉麻,再结合那天矮子叔给我说的故事,我给傻子叔掐住后,我迷迷糊糊的所见所闻,我自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只怕我所闻都是真的,矮子叔说的故事也是真的!那白脸只怕就是那一家三口中的哪一位的脸皮,给人割下来后制作成的,上头有他们的怨念!我想问矮子叔,可眼下又变了天!我仿佛听见有水流声,数声破石短碑的巨响,天上就阴沉下来,我再一回头,四下的景致又变了样!

  不知怎么的,四周就又长出了几十还是几百,或许是几千!黑压压一片,数也数不清的桃花树!

  嘭!嘭!嘭!

  也不知是雷声还是鞭炮声,就在周围炸开了!霎时间,狂风乱作,烟尘滚滚,说不上天翻地覆,也是地动山摇!我只觉得自己坐在摇篮里头,给人推来推去,站立不稳。

  “这,这是怎么的了?……”矮子叔惊恐的问道,风声甚大,我也不知道他后来是不是又问了一句话。

  过了大约半刻钟,终于风静尘定,在看眼前只觉得恍如隔世!我和傻子叔四周密密麻麻的生满了桃花树,长者高逾七八丈,矮者不过五六尺。有粗有细,冠稠或稀,挺拔佝偻,万千形态,就如人生百态。

  四周各有十多棵异常高大的桃树,红霞耀目,甚是惊人。初始,我以为那桃花树上黑漆漆的是甚么果实,可当它光华耀眼时我再看清,那才真是魂飞魄散,寒毛卓立。

  哪里有甚么桃实?那是人头!满树挂着血淋淋的人头!七窍流血,五官尽丧的人头!再看周围的大小桃花树,上面密密麻麻的,或许是眼珠子,耳朵、矮子、手、脚、男人的命根子,女人的器官,五脏六腑、总之甚么都有!甚么都是!

  我尚吓得不行,矮子叔就已经疯癫一般乱吼乱叫起来:“来啦!你们都出来啦!”然后就哈哈大笑,往前面那棵结了人眼珠的桃花树走过去。噗呲,噗呲,我这才发觉,地上不知甚么时候有一层水,更确切的说,仿佛是血!我俯下身摸了摸,温热的,还甚是黏稠,又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四下的桃花树给月光完全遮住,没有一缕光透进来,本来漆黑一片,现下都是桃花树发出的血红光彩映照四周,这再看那些人头,人眼,我已经说不上害怕,因为心底已经麻木。我重重喘气,竭力想让心底平复下来,可就是做不到。

  我心头莫名其妙的害怕,从来未这般恐惧过,自打我从十八层地狱归来,自认为见遍世间恶鬼,可这时候我连个鬼影子也没见到,心头就慌乱得不行,说不出的害怕和恐惧。我这时候脑子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跑!我想逃离这里,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不知道怎么的我就这般恐惧,我明明见遍了世间的猛鬼,我是判生定死的阴天子!我怎么能害怕!我不住的暗示自己,可我的筋骨一分力气也提不上来,皮肉在不住的发抖,就像落在冰水里头。

  矮子叔就要走到那桃花树下,我看见那些眼珠子就充满恶意的笑,虽然没有脸,没有嘴,只能看见无数的眼珠子,我就能感觉到他们的愤恨,和他们浑身散发出的恶意!我仿佛看到了下一刻的未来,矮子叔就在我面前,也给分成一块块的,然后吊在树上,也和那千万颗眼珠子一样盯着我看。

  我害怕得不行,身子就不听话了,完全动弹不得,但我一想到矮子叔给分成一块块的,心头就更害怕,不知哪里又来了力气,冲他喊道:“矮子叔!回来!他们,他们要害你!”

  矮子叔愣了愣,站住了脚步,就转过头来看我,这一刻我好像骨头也麻木了。

  他在笑!满脸苍白!在那桃花树的红光映衬下,他的脸却显得更加惨白!矮子叔的眼神极空洞,就像个活死人,他就这样死死的盯着我看,盯得我头皮发麻,冷汗如水。

  怎么会这样,我想不明白矮子叔怎么突然就这样子了。我完全感受不到他身上有一丝活人的气息,而他身上散发出的阴气,完全就是一个死了许久的人才能散发出的亡气!

  我脑子飞转,突然就想到傻子叔,他明明就死了!我已经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他确实已经死了,可他怎么就能活过来?这一想,才让我心惊肉跳!难不成我们一开始面对的就是两个死人?

  “不好!胖子!”

  胖子还在矮子叔家里看守傻子叔!如果傻子叔真死了,那胖子只怕要出事!

  矮子叔又转过身去,继续走,我问他:胖子怎么样了!他头也不回,只隐约的冷笑几声,我心头就更慌更害怕。我不是害怕自己怎么样,而是怕胖子出事。

  咕嘟!咕嘟!

  地上的血就开始翻滚,冒气泡,紧接着血红光彩灿烂夺目。这薄薄的一层血水就,我只感觉成了深不可测的湖海。

  血海深处密密麻麻的黑影涌动,有甚么东西要出来!

  噗!噗!

  手,一双双血红的手划破血海而出,不多时候,或许可以说是眨眼之间,密密麻麻的血人就站在我四周。血水淌落,他们的本来面貌也显露出来,高矮胖瘦,男女老幼,甚么人都有。一个个的都面目空洞,脸无血色,就像漂白剂漂过的泡椒鸡爪一样。我看他们的眼睛,虽然死气沉沉,可深处却藏不住的有一股凶戾气。

  他们的衣裳打扮和现代人是那般的格格不入,应该是百十年前的农人打扮。

  “是了!是了!”

  这些人正是那些枉死的逃难人,他们给人骗到水泊寨中,给人做了两年蛮工,最后却被人害死!

  他们一个个的都看着我,密密麻麻的几千人,就面无表情的盯着我看,我手头紧了紧,一手握住官印,一手握紧杀猪刀。

  刚才我没见他们确实害怕得不行,可我这时候看见了他们的面貌,虽然心头还是怕,却也好了不少。

  这时候,矮子叔拨开那群,又走了回来,驼背弯腰,手里拄着根拐棍,可只站在那群人前头,也不向我走过来,我看了看矮子叔,他站在那群人里头竟丝毫不晓得突兀,原来他也已经换上了和那些人一样的衣裳。

  直到这一刻我才恍然大悟,甚么事都清楚了。不禁嘿嘿冷笑起来:“好!好!好!”我连说了三个好字,一是夸矮子叔演技好,二是说他计谋好,三是说他本事好!

  矮子叔拉扯着他的白脸,也笑了起来,声音就变了,没有一起活人的气息,阴冷不堪自当不说,喉咙里仿佛卡着痰,老态龙钟,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

  “你既然明白了,那咱们话也说开了!”

  “咱们一族人死不瞑目,给那青龙老道封印在这儿,下不得地狱,入不得轮回。在那炼魂阵里,受尽折磨,本该魂飞魄散。可我们怨气难消!”

  “可恶!可恨!”

  说罢,矮子叔狠狠一跺拐棍,我看他脸颊上的皮肉突然就耷拉下来,货真价实就成了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

  “嘿!嘿!”

  矮子叔冷沉沉一笑,继续说道:“天不亡吾族!那炼魂大阵着实厉害得紧!仅一个昼夜,吾族人便有数十人魂飞魄散!”

  “本以为吾族就此枉死,岂料那一夜天降大雨,电闪雷鸣。不知如何,炼魂大阵就虚弱不少。吾辈虽痛苦不堪,却得以喘息!”

  “嘿!嘿!”

  我沉眉道:“对于你们的遭遇,我却是痛心疾首,但你等既然给人害了,也该知晓枉死之恨。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怎么事过百年,又出来残害无辜?”

  “住嘴!”

  矮子叔猛一跺拐杖,四周那数千阴魂也同时恻然而动,向我靠过来几步。

  “无辜?他们这群狗贼也算得上无辜?你知道甚么!那残害吾族人的恶賊正是他们先祖!”

  “白氏的脸皮,给你戴在脸上过了罢?当年那些猪狗畜生做的恶事,你也亲眼见过了罢!”

  呜,呜。

  矮子叔呜呜的喘气,显得十分愤懑。

  我脸一沉,心头更像是沉了块巨石,看着矮子叔,心头也不知是甚么感觉。心想:原来如此!矮子叔他也一定是知道,知道了他祖先是害了人,他才说自己死有余辜,说他该死。

  可和我说话的时候,矮子叔是他自己还是这个老太太?但我想那时候,矮子叔那伤神的神情,他那眼睛里不是愤懑,也不是痛恨,而是无地自容的愧疚,那时候的他,当是他自己本人了。

  矮子叔满脸阴沉:“嘿!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咳!咳!”

  矮子叔阴冷笑了起来,眼睛里欣喜如狂。

  “过了今夜,我们就能重新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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