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愿意与人交往,喜鹊再高兴不过。
这些年,看着娘子过的悠然自得,可喜鹊是常听妈妈说起,娘子在娘家时是如何飞扬跳脱的一个人。她从小常伴父兄外出,就是海外都曾去过。如今困在文家的后院里,又不得夫君宠爱,这日子过的实在憋屈。
虽说娘子面上并不在意四老爷,可喜鹊却知道她和四老爷也曾有爱少年恩爱的日子的,若本无情,如今自是好的,可有那些日子一比,不管娘子面上如何洒脱,喜鹊总也为她感到心酸。
若是十一郎能解娘子几分孤寂,喜鹊哪有不高兴的?这是娘子头回愿意让人进储秀园呢。
等到喜鹊亲自来接,长歌也有点意外。
她本来真没以为以进得门。
等到了安氏面前,长歌不由打量了一眼。
四婶安氏从前逢年过节,也是见过几次的。
此时的安氏,同节期里众人面前清冷沉默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显得随意慵懒,原就绝美的一张脸,更多了份叫人亲近舒服的神采。
长歌行礼:“十一郎见过四婶娘,四婶送的东西,实在难得。从前在京城就听人大食商人说起过,可惜一直未得。我这几日正想给三叔祖母画个小像作寿礼,有四婶送的这套画具,再不愁的。虽不敢盼着四婶真能见我,却还是来拜见四婶了。只望四婶不嫌我扰了您清静。”
安氏抬了抬手,指着喜鹊道:“让十一郎近些。”
她面前放着张如意几,上面置一琴一香炉,并套茶具。
等喜鹊推着长歌的椅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停了,安氏才道:“我从前觉得你是个妙人儿,难得你也有些孝心,我这闲的也是无聊,这才让你进来,也打发打发这时光。不想你这一口的客气话。我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清静着,你偶扰一次,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你这小人儿,莫不是还指着我给你道谢?”
长歌:……
好吧,她一直以为安氏是个清冷的冰美人,不想这回一见,竟是鲜活的让人不得不喜欢,偏说起话来,让人又爱又恨的人。
难怪四叔不管多荒唐,安氏在文家也没个人敢不敬着的,这绝逼不是钱的问题。
尤其四房的那些小妾们,不管暗地里怎么折腾,可个个在她面前都乖的跟猫一样。四房管着内院的杨姨娘,也算得个厉害的人物了,在这位四婶面前,那也是不敢错行一步的。
林姨娘那朵白莲花竟然还想带着她那两朵小白莲,到这位女士面前来涮存在感,这不是没事找抽是什么?
长歌当时就觉得那天她和嫂子真是行善积德,帮了林姨娘和小白莲五娘、六娘的大忙了。
这位若是不得罪了还好,真要让她烦了,林姨娘绝没好日子过。
也难怪杨姨娘当时赶来阻止,当时她还道杨姨娘多少是个厚道人,原来真象竟是,那杨姨娘的心里,大概也怕忧了这位女士,这位女士发飙呢。
一个古代女子,在夫君不宠,自己又躲清静,看着万事无为的情况下,还能活的这么滋润,又岂会是个简单的人?
长歌觉得自己以前心里竟然会同情这位美貌的婶娘,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呢。
难怪安氏年节间出现在众人面前,即便除了给老夫人见礼外一字不吐,文家的下人,也没有哪一个敢在她面前失了礼数的。
长歌收起自己的那点可笑的怜悯,忙恭敬道:“四婶可冤死我了,我现在也是个妙人儿,这不是因着头回到四婶您面前来卖乖,怕一时乖不到要处,惹您不喜,这才词不达意么?”
安氏:……
这一对儿过招,喜鹊在一边偷笑,得了安氏一个白眼:“你又笑什么?看着你家主人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吃憋,你不觉得丢人也还罢了,倒在这里傻乐,我怎有你这么个傻丫鬟?得了,还不快给家十一郎沏杯好茶来。”
总算能得杯好茶了。
长歌笑道:“喜鹊姐姐先别忙着上茶,我这不是来逗四婶高兴的么?我先给四婶讲个故事,四婶笑了,你再上不迟。要不传出去,岂不说我文十一郎无用?连四婶这样的美婶婶都没本事逗笑?”
喜鹊故作犹豫:“那,奴婢就听十一郎的?”
长歌就讲起僧人逢高踩低的那个茶,好茶,上好茶,坐,请坐,请上坐的笑话来。
讲完了安氏便白了她一眼,即便安氏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了,可这一白眼,还是风流恣意尽显,看的长歌心里赞叹羡慕不已,她要是个男人,这样的女子,她也爱呀,四叔放着这么个美人儿,弄了一屋子的茑茑燕燕的,审美是不是太非主流了?还是她四叔其实是个近视眼?
“喜鹊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你家十一公子上好茶去?”
喜鹊忍着笑,应道:“哎,奴婢这就给咱们十一公子上那最上等的好茶去。”
等喜鹊离了,长歌指着琴道:“四婶您擅琴?从前爹爹和娘也曾决心要把我培养成个棋琴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大宋第一才女的,无奈侄女朽木难雕,请了多少先生来,我也就只个水粉画儿画的还能让人入点眼,说到这个,四婶不是刚送了我套画具么?四婶是我生平仅见的世间最美女子,宜诗宜画,我诗是不成了,画呢,放着四婶这么个美人儿,不入画太可惜,四婶能不能应侄女个请求,容我个机会,给四婶作幅画来?”
安氏道:“你若是画的不好,把我画成个糟老婆子,我找谁评理去?你不是给你三叔祖母画像呢么?等画好了,我先来瞧瞧,再考虑。”
长歌也不理论,又道:“四婶既擅琴,不如弹一曲,也好叫侄女瞻仰瞻仰?侄女还从未曾听过四婶的琴音呢。”
琴声低沉,不如筝音清亮,隔的远了,很难听清,所以长歌从前也偶能听到储秀园里传来的隐约琴声,但完整的曲子从没听过。且这古琴看着已不凡,四婶安氏并非俗人,若不擅琴,也不会把这么张琴放在面前。长歌倒有些期待起来。
安氏一笑,如玉般的手指在古琴了抚过,发出低沉如呜的琴音。却道:“我不过放着看看样子罢了。”
长歌也不免强,刚好喜鹊送了茶水上来,两人也就一边吖着茶,一边闲聊。
等茶凉了,长歌也就起身告辞:“四婶不嫌我呱噪,我得闲再来看四婶。烦了四婶这半响,又得了好茶好果子,再坐下去,四婶该撵人了。”
安氏也不留她,只道:“你若不嫌我这里太过清净,来玩就是,我难道还不让你进门不成?”
又叫了喜鹊送她。
喜鹊直送她到院门口,方满脸感激道:“娘子瞧十一郎是真喜欢,我们娘子难得能有入眼的人,十一郎若不嫌弃,常来看望我们娘子才好。”
长歌忙道:“喜鹊姐姐可千万别这么客气,四婶娘素来不爱见客,难得赏了我个天大的面子,我岂有不欢喜的,就是在姐妹间说起来,我也脸上有光。我还指着给四婶娘画幅小像呢,得闲必定来的。”
喜鹊这才重拾了笑:“那奴婢就先谢过十一郎了。”
长歌进了储秀园的事情,不时文家的人就全知道了,别人尚没什么,倒那五娘锦莲和六娘锦凤气的半死,她们为了能进储秀园见嫡母一面,想尽了法子而不得入门,那个拐子也不知道怎么讨好的,竟不但进了园,还玩了半响才回,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那个叫喜鹊的,不过一个奴婢,平素谁也不入不了她眼的轻狂样子,竟然一脸是笑的亲自送了十一郎出来。
嫡母到底是被那个拐子小贱人怎么哄的?
心里虽恨的要死,可一想到如果真想见到嫡母,到她面前卖乖,少不得还得用上长歌,姐妹两个低声骂了两句,文锦莲到底还是开口道:“明儿我们就去清宴园里看望十一郎去。”
文锦凤心中不愿,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去试上一试了。
可惜未能如愿,长歌正准备着三叔祖母的生寿贺礼,自是闭门谢客,就是小允泽每日在清宴园里,也不过是由着双影和锦瑟教他几个字罢了。
给三叔祖母作画像其实也是个借口,长歌忙的是铺子的事情。
这几日绿萝和刘妈妈在厨房里不停的试菜,清宴里的一众丫鬟婆子们吃面条吃的脸都绿了,再好吃的东西,重复吃上多少遍,而且是整天不停的在尝,虽说每一份只略尝尝,可一一尝上多少次,也让人有些受不了。
长歌为了保证每一种面条的口味保持稳定的水准,每一次尝试,都让绿萝记下了各种调料的比例,反复试验,最后大家尝了反馈最好的,就定下来。
如此不停的尝试,总算定下了六样汤面来。
绿萝和刘妈妈都担心面条的品种太少,怕影响生意。长歌却是知道,就说那昆山的奥灶面,只一个品种,不过搭头不同而已,却是百年老字号,长兴不衰的。如今六个汤面种类,已是不少了。何况六这个数字,也吉利嘛。
生意好不好,所经营的产品虽是关健,但其它因素也可决定成败,从凡物皆广告的时代走过来的长歌,心中自有计较。
好的就餐环境,推陈出新的营销策略,稳定的产品品质,周到的服务,相对合理的价格,她不信生意做不起来。
决定了面的品类,长歌去了一趟铺子看了一下铺面的大小,找了工匠来,按她设计的样子重新装修。好在工匠都是当地有口碑的老匠人,听了长歌的要求,也都表示能做,装修上头,长歌用的不过是新,净,两字而已。
此外,店中的伙计,长歌把人手交给平安和平顺二人去张罗。也都是从各处田庄上挑过来的品性好,相貌清秀,人又机灵的少年。
那两处铺子皆距学院较近,用少年人,也容易让学院的学子们感觉亲近。
绿萝管后厨,可这掌柜的人选一时实在难以找到。既是主要做的学子的生意,至少掌柜的人就选就不能选那油滑世故的,最好是还能识字,人看着也斯文的,却又得精明,这就难寻了。
长歌不由想起禇成来。
禇成本就是个读书人,可惜年纪到底小了些,也怕他压不住。再则,如今也不知道他人在山阳城哪家铺子里学徒呢。
想到禇成,因着永青叔去了杨州金陵等地,倒耽搁了想接禇先过来的事情。
因前一日永青叔便回来了,长途劳累,也须得让他歇上一日。所以当时只问了永青叔打听回来的情况,和之前杨州派来的人说的并无什么出入,长歌心里早有了对策,也就让长青叔先回去歇着了。
长歌怕自己忙起再再闹忘了,便让紫藤去请了永青叔过来。
永青叔歇了一日,看着倒恢复了平时的精神,看着气色倒好。
“不知十一郎寻小人来有甚吩咐?”
长歌笑道:“上回北庄上的那个叫禇成的小郎君,是永青叔你捎了半道的,永青叔可知道他在城中哪家铺子里落的脚?我如今正有事想问他,这才叫永青叔过来问问。”
这还真把永青叔给问住了,当时那小郎君一路上倒说了不少话,可尽问的是些城中的世情习惯,他也就跟着介绍了几家铺子,当时那少年倒好象是对某家铺子问的挺多,兴许就是那家做绸缎的?
“当时小人也未曾留意,只那禇家小郎倒是对一处绸缎铺子问的较多,兴许就是在那家当的学徒?十一郎若是不急,容小人先去打听一二。”
往山阳城来回也不过半天的时间,长歌道:“那就麻烦永青叔跑一趟了。要不我先给禇小郎写封信,永青叔若是能打听着人,把我的信给他看了,让他给我回个信,若是回信不便,捎个口信也成。”
晚间永青叔便过来回话,说是找着人了,禇成所以的绸缎铺子竟离他们家的两处铺子并不太远,只隔了一条街,那边却是山阳城富商的住宅的聚集地。
永青叔把禇成的回话也禀了:“……禇家小郎说,明儿就写封信托人送去北庄,问问他娘,他会在信中劝他娘应下小禇二郎来咱们家客居的事情。让十一郎不必担心,他娘想必会答应的。”
得了答复,长歌略放心,不想永青叔又道:“还有件事情,小人想禀告十一郎一声。”
“永青叔请讲。”
“就是禇小郎做学徒的那家铺子,小人打听时,听人无意间提起,说那产业怕还是我们文家的呢?”
“咱们家的?”长歌奇道。
分家时他们这一支所有的产业,都列了单子出来,虽说分到他们手上的铺子只那寒碜的两处,可文家别处的铺子着实也不算少,但长歌确实没有见过那处铺子出现在家产的单子上。兴许是另外几支的?
永青叔却点头道:“据说,是二老爷的铺子。”
长歌眯了眯眼,旋即倒笑了起来。
她对家产原就不在意,分家时分的虽少,也未理会。如今知道了那处铺子是二伯的又如何?
而且二伯文玠既敢置产,想必也不怕人知道,只也未大肆宣扬罢了,就是真提起来,一说,肯定也是在二伯娘李氏的嫁妆里头的。
不过,长歌还是留了个心,问:“永青叔可确定?”
永青叔摇了摇头:“虽说有八九成把握是真,当小人当时也不便多打听,因此并不能确定就是二老爷的辅子。”
见他不能给个准确的答复,长歌也就不再多问。
左右是不是的,她已经托了朱腹黑去打听了,如果真的是,永青叔能打听出来的事情,腹黑那里,消息只怕更细,不管是不是,到时候再看吧。
她只愿文玠这会儿收了手,若他真不到黄河不落泪,不见棺材不死心,她会让她那二伯知道,别说她如今还有兄长,就算她没了兄长,她文长歌,也是只长了虎牙的幼虫,是会咬死人的。
送走永青叔,锦瑟进了屋,问长歌:“十一哥,明儿就是端午了,咱们今儿出去逛逛可好?”
长歌看着小丫头,还有她手里牵着的小允泽,不由一阵愧疚。
原本接了丫头过来,就是让她好生玩些日子的,结果这几日她尽忙着自己的事情了。
“当然好。不过,你给三叔祖母的抹额可绣好了?”
锦瑟的针线原就不错,听了这话,不由噘起了嘴来:“昨儿不就和十一哥说过,前儿就绣好了么?抹额只有天寒了才好用,这马上就到夏季了,我一想,反正还有时间,就索性给三叔祖母也绣个镜罩子,镜罩子到底大,不太好绣,我怕时间赶不上,问嫂子讨意见,嫂子还给我想了办法,让我挑那上好的白绫,只在上面绣几点枝寒梅就好,又雅致,又不费功夫。我连梅枝都绣好了,现在只差梅花了。”
“那就好,瞧我,一忙倒把咱们锦瑟的话给忘了。今儿十一哥就给你赔礼道歉,回头去镇上逛的时候,你看上什么只管买,十一哥都送你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锦瑟总算露了笑。
边上的允泽见没人理他,也要涮涮存在感:“娘平时都不叫允泽出门,既是两个姑姑要出去买东西,带上允泽可好?允泽保证不调皮,保证听姑姑们的话。”
允泽已经四岁了,可文家大门还真没出过几次。
不过北辰镇临近码头,这又是节下,乱的很,长歌不由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