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船入了水门桥洞,船舱内一暗,双林就觉得长歌被她拉着的手正用舱往外挣脱。外头就是河水,双林死拿拉住,长歌又如何挣得开?
出了桥洞,长歌回过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眼中的绝望衰楚让舱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十一郎,你这是?到底怎么了?”
“二哥,我看到二哥了。”长歌几不成声。
二哥?一时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倒是安氏还冷静,道:“你说的可是六郎朝歌?”
朝歌不是已经……家里为他丧事都办过了,长歌怎会看到他?这孩子不是魔症了吧?
长歌一边流泪,一边点头:“对,那人一定是二哥,快,让船靠岸,二哥就在岸上。”
“十一郎,兴许,那只是和六郎长的比较象的人,你……”
“不,”长歌摇头,语气绝决,“那人必是二哥无疑,我自己的嫡亲哥哥,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快让船靠岸。”
双林可不管别人怎么想,既是长歌说要让船靠岸,那船就得靠岸。
“平安,你过来看着十一郎,我去找船老大。”
双林一边放开长歌的手,一边吩咐平安。
长歌催道:“快出去。”
双林出了船舱,走到船头,对船家道:“靠岸。”
那船老大为难道:“姑娘,这会儿岸边尽是船只,哪里靠得近?不若到前头找个空些的地方,再往岸边靠?”
双林看了着北岸,确实过不去。心中不由着急。
可再着急,这船也不能飞到岸边。
双林跺了跺脚,回了船舱,对长歌道:“两边尽是船,近不了岸。”
长歌却顾不得那些,咬牙道:“游也得游过去。双林,你会游泳吗?”
这世没游过水,前世她却是会的。这会儿也顾不得了。文玮在边上一听,斥道:“胡闹,入秋的水,又是晚上,河水寒凉,当闹着玩的?若你看到的真是六郎,他岂会到了山阳却不回家?兴许六郎正是要往家里赶呢?你何必急在这一时?”
长歌虽知文玮说的也有道理,却也不愿意干等着。如果二歌真的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家?这正是她想不通的地方。三年多了,为什么二哥明明活着却不回家?她不能保证,她在这里看到二哥,二歌就真的能回去。
她等不了。
“不行,我必须上岸。”
双林想了想,道:“下水却不必,十一郎,我带你上岸。”
只要跳过拦在岸边的几只船,从船上借过,也就能上岸去,几船之间相隔,也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她带着长歌跳过去,并非不行。
“好,咱们这就出去。”长歌见有希望,立刻催道。
文玮忙拦了:“双林,你怎么带十一郎上岸?”
双林道:“借那几只船,跳过去就是了。”
“落水怎么办?”文玮否决,“怎能让十一郎冒险?”
双林道:“我试着带十一郎跳过去,应该没有问题。就算跳不过去,四老爷也请放心,我绝不会让十一郎落水就是。”
正分辨着,就听外头响起白大郎的声音:“十一郎,我们在这里?”
长歌抬头往外一看,就见不远处一艘船正往他们这边飘来。
长歌喜道:“天真,你马上到我这边来,我有急事需要你帮忙。”
白大郎听长歌的声音有些不对,也不等船近了,点脚跃了过来,进了舱,才发现长歌脸上挂着眼泪,一时竟呆在那里。
他和长歌相见几年,可从来没见她淌过眼泪。
长歌见他发愣,气道:“还愣着做什么?你和双林赶紧带我上岸,快。”
“十一郎,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长歌这会儿哪有心情和他罗嗦这个,急道:“带我上岸,回头再告诉你。”
白大郎一听,便点了头:“好,不必双林,我自己就能带你过去。”
双林道:“还是我们一起,保险些。”
白大郎一想,事关长歌的安全,也不欲这会儿呈强。
两人也不等舱内人的反应,白大郎话音一落,和双林极有默契的一人一边,扶了长歌的左右臂,拉了长歌,跃到了对面的船上,几个起落,三人已至岸上。
长歌往西去。白大郎和双林紧跟着,身后响起文玮的声音:“看好十一郎,别叫她出什么事。”
长歌往刚才看到朝歌的地方奔去,可到了地方,哪里还有朝歌的影子。
长歌在人群里搜寻,一边叫道:“二哥,二哥,我是长歌,你在哪儿?”
可惜,叫了半天,也没有人应声。
长歌把附近找遍了,也不见朝歌的身影。
看着如织的人流,长歌偏偏哪一个都不是她要找的人,长歌颓然的蹲到路边,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二哥去了哪里?既然活着,为什么三年多不回家?
即便二哥失踪时只有十五岁,分别四年多的时间,他已经不再是少年的模样,可那是她的亲哥哥,哪怕再变,她也能认出来!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她的二哥朝歌。
有着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双凤眼的二哥。
“十一郎,你会不会看错了?”
长歌抬起袖子,擦了擦根本控制不住的眼泪,道:“天真,我不会看错,我怎么可能看错自己的亲哥哥?”
“你先别哭,既没认错,只要人在城中,翻尽山阳的地皮,我们也会帮你把人找出来。别哭。”
长歌哽咽道:“好,我不哭,如今找人要紧。天真,这事儿还请你帮忙,你们家在山阳人头熟,帮我想想办法。”
白大郎可是头一回见长歌掉眼泪,这会儿甭管她提什么,都要应的,忙道:“你放心,我这就让人找去,这事儿也得请李为庸帮忙,有他的人手,把握更大些。十一郎也别忧心,兴许文二哥就是回家来的,说不定你一到家,文二哥了到了呢?”
长歌苦笑着摇头:“不会的。二哥若是回家,也当回北辰镇去。绝没有中秋节在山阳城中逗留的道理,何况我们又搬了新家。”
她看的清楚,二哥并不象是风尘仆仆赶路的样子,身上也没有任何行李。虽穿的普通,可并不显得落迫。可见过的不差。
想到这里,长歌的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
至少二哥过的不差,总比看到他受苦要好的多。
可既过的并不差,为什么没有回家?
或者真如她和大哥担心的那样,爹爹的死,是另有隐情?而二哥,也是因着这个原因,才一直没有回来?
可既然三年多都没音讯,看他的样子,又显然不是要回家的,那他这会儿出现在山阳是为什么?
“天真,找我二哥的事情,得暗中进行,我不想让在多的人知道,我二哥他还活着。”
这下子,不只白大郎,就是双林也有些不明白了。
“十一郎,二公子还活着是好事儿,为什么不能叫人知道?若是能画出画像来,请白大郎,李公子,还有府衙帮忙找人,岂不是更快?”
长歌也不好多解释,只道:“我自有道理。府衙那边的势不能借,只能暗中进行。”
长歌心里也是悲喜交加的感觉。喜的是二哥还活着,活着就比什么都好,悲的是,明明看到了,却又擦肩而过,若是找不到人,二哥又不回家,这一别,可还再有相见之期?
想到这里,长歌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却也不见刚才因失望而显的颓废之气,反是生出一份绝然来。
“不管怎样,我也要找到二哥。走,天真,我们一起去找李为庸去。”
此时,不远的一处茶楼上,一个身长挺拨的俊美男子,看着长歌三人灯光月影下,快速离去的背景,不由皱了皱眉。
那个十三四岁的清瘦少年的急切,无助,绝望,悲伤,他都看在了眼里,心里莫名其妙生出些怜惜来。
直到看不见了,方收回目光,从窗边退了回去。
屋里,茶桌边上坐着另一个二十出头的清贵男子,看着他,笑道:“阿珞,刚才在看什么?”
被叫阿珞的俊美青年笑着摇了摇头:“噢,没什么。三公子,咱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三公子笑道:“阿珞平时最是沉得住气的,怎么突然有些性急了?”
说的阿珞一怔。
三公子笑着指着桌上的茶和点心,对他道:“来,喝杯茶,这月饼也不错,粟子馅的,极酥软香糯,你也尝尝。等这回的正事忙完,我带你反这山阳城的名菜都好生尝一遍,上回就因赶着回京错过了,这回咱们无论如何得空出两日来,好好品尝美食。如此才不负人生嘛。”
阿珞坐下,默默的从碟子里拿了一块粟子月饼,尝了一口,正如三公子说的,酥软香糯,极是可口。
中秋赏月,自是要吃月饼的。
可这月饼,总得要和家人一起吃才叫月饼。
只是,他的家人在哪里?他有家人吗?
如果他也有家人,会不会象刚才那个被叫作十一郎的小少年一样,也正急切的寻找着他?
阿珞一想到这个,香酥的粟子月饼,也变得没有滋味起来。
咬了两口,便丢到了碟子里。复又起身,站到只开了一条缝的窗边。月华如泻,倾刻间,都落到他的身上。
月夜下的山阳城,灯火如昼,清风徐来,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这样的一幅盛世画卷,却近乎,同他没有什么关系。
阿珞冰冷的心,不由升起一股让他感觉特别陌生的,叫作伤感的情绪来。
只是他一直木然而全无表情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就听身后的三公子叹道:“阿珞,你可真是个没有情趣的家伙。非要挑这么个地方待着,要我说,若是挑个妓楼,不是也一样?美酒红袖相伴,哪会这般清冷?”
第一百五十六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