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也知道这事儿还需得她自己张口,便笑道:“还没同妈妈说呢,妈妈奉姑祖母之命来接我去京城的事情,昨儿阿兄和嫂嫂就已经同我说了,只是爹爹和阿娘的坟茔在山阳,且阿兄打算等下科再参加秋春两闱,说是想先开个学舍,教几年学生,如此家中只有嫂嫂照料家务,我留在家里,也能帮嫂嫂些忙。再则如今父母故去,我也只兄嫂至亲,侄子还年幼,若是去了京城,心里惦念,如何安心?倒不如留在山阳来的自在心安。且京城虽繁华,到底不如山阳小城自在,妈妈是知道我的,原是当作小郎君养了这么大,回山阳这几年,更是野了性子,京城规矩多,怕是我到时候受不得那拘束呢。只是如此一来,却是泼了姑祖母的一片心意,阿芜实在觉得对不起姑祖母对我的疼爱,还望钱妈妈在姑祖母面前,为我多说几句好话,并宽慰姑祖母些。等过几年阿兄入京赶考,我和阿兄并嫂嫂,总会再回京城的。到时候再去姑祖母面前孝顺她老人家。且那会儿我的腿说不准也好了,姑祖母瞧着也更高兴,妈妈说是不是?”
钱妈妈道:“这怎能行?虽说有你兄嫂照顾,老夫人也是放心的,只是山阳再富饶繁华,到底不比京城,老夫人接阿芜回京,原就是为着阿芜的腿疾。太医署里有位擅长疑难杂症的太医,阿芜的病情,老夫人早找那位太医问了,那太医也说了,既不是外伤引起,又是一夜成疾的,却不好判断病因,须得见了病人亲自诊断才好。且,这治病,宜早不宜迟,哪里能拖得?若是耽误了,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说到她这腿疾,长歌自己也说不上来。当初先是经历父兄丧,再是经历母丧,一月时间,连失三位亲人,她是胎穿的,其实或许不能算是什么穿越,而是投胎时出了意外没喝那孟婆汤,又或者孟婆煮汤时也受了兔朝造假风的影响偷工减料了?她搞不清楚原因,总之她出生时不能听不能视,整个人混沌懵懂,后来略大些能听能视能思考能分辨时,发现还保留着上一世的全部记忆。
不管怎么说,探花郎文珏和曾三娘子曾晴雪,是她这一世实实在在的爹和娘,把她放在手心里疼了整整十年,那种丧失父母的伤痛,真真切切。而且她原以为幸福的生活,突然间就风雨飘摇,哪怕她两辈子加起来实际年龄已是30+,那种沉重的悲伤疼痛,也是几乎无法承受的。
等母丧一过,她便倒在病床上,发起高烧来。过了三四日,烧才退了,可是烧退了,她的双腿,却再不能动了。
即便两世为人,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个瘫子,也不是能轻易接受的。
她用了近一年的时间,才把心理状况调整过来。当然,这期间,也少不了阿兄与嫂嫂的开解,和无微不至的关怀。
不过她的腿疾,一直瞒着京城的曾老夫人,就是外祖家,也一并瞒了。
曾老夫人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还是年前她三年孝满除服,扬州城曾家一处商铺的掌柜,得了钱妈妈的嘱咐,给她送了不少衣物首饰来,这才知道的。
她觉得她这腿疾,大概是积郁于心,心理问题引起的,郎中既说能好,那就肯定能好,只是单纯靠药物治疗,能好的希望很渺茫。如今的大宋国又没什么心理治疗法,她想重新站起来,大底是要靠她自己,因此去不去京城,其实关系不大。
长歌笑着解释道:“郎中说过,我这腿疾,并非外因引起,只要平常注意按摩,不至使肌肉萎缩,骨关节能常活动,总是能好的,且如今也一直用药,辅以针灸,我自己也觉得好了不少。”怕钱妈妈不放心,她又谎称说是郎中说了,大概再有一两年,就能恢复正常了。
钱妈妈见她执意不肯进京,只得作罢:“既是阿芜执意不去,老奴也不说什么了。好在老夫人为着阿芜回京城后能有人好好照顾,特意为阿芜挑了一个擅服侍人的,一个医女,另两个会些武艺的,一共四个使女,奴婢这回也带了来,她们原就是老夫人挑了给阿芜的人,回头就把她们留在山阳服侍阿芜。阿芜留下她们也好使唤。老夫人知道了,也能心安些儿。”
长歌原想拒绝的,分家时分到他们手上的,只不过两个不起眼的小铺子,租金微薄的很,田地也只有五亩薄田,她又已经有了四个贴身的女使,再来几个,实在有些过了。可一想她不去京城,总得叫姑祖母安心了,忙笑道:“姑祖母如此疼我,真叫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陆氏也忙着道了谢:“还请妈妈回京后,代为向姑祖母她老人家致谢。”
文天歌虽说是庶出,可因人物出色,品貌俱佳,少有才名,又是长子,这才能娶得陆氏。
陆氏也是官家小姐,祖父陆长卿官至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任工部侍郎,主管屯田司,他对大宋国的农业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不仅在全国大面积推广了水稻种植,提高了水稻麦子等主粮的亩产,还成功培养种植很多潘邦农植物,大大丰富了大宋国的农业物产,又完善推广了反季种植技术。且还创造并推广了植物炼油法,让以前弃之可惜,食之无味,只能用来做豆腐,或作牲蓄饲料的大豆,成了食用油的原料,结束了大宋国人民只能食荤油的历史,且给普通百姓家庭增加了不少收入。
说他老人家是大宋的农业之父,一点也不为过。从三品的官职说起来不高,可也是堂一部侍郎,满朝庭能上从三品官职的,也不超过二十位。且陆侍郎并非正经科举入仕,而是因对农业的贡献,今上赐的同进士出身,在讲究进士出身的大宋官场,以赐同进士出身能做到从三品的一部侍郎,说不上后无来者,可在大宋国开国以来的历史上,除了开国功臣,绝对是前无古人。最重要的是,大宋是以农为本的农耕国家,因他对农业作出的贡献,大宋国百姓如今提起陆侍郎,无不称一声陆神仙。虽已致仕,可朝中无人不敬。
陆侍郎只有一个儿子,便是陆氏的父亲,可惜陆氏十四岁那年,陆父便因病去世了。陆氏还有一个兄长,如今也是一州知州,两个姐姐俱已嫁人,她是家中幼女,原本这样的家世,嫁给庶出的文天歌也算是低嫁了。不过陆家和曾家原是世交,因是知根知底的,陆侍郎又喜文天歌为人温润,又俱才气,这才许了孙女的婚事。
说完长歌的去留,陆氏也问了些娘家的情况,并祖父陆侍郎的身体,钱妈妈也一一详说了。
只因将军府和陆家是常来往的,因此钱妈妈知道的也算详细。得知娘家一切都好,陆氏也放了心。
眼见着到了中午,陆氏和长歌留了钱妈妈一道用了午膳,这才各自回去歇了。
长歌既不跟着回京,钱妈妈也未多留,只说等回京中参加完商行的会议,便派人去按管长歌阿娘留下来的田庄和铺子,又把给准备好的四个女使送来,交侍了要好生服侍长歌。第二日钱妈妈便带着长歌和陆氏等人的书信,动身回了京城。
此时已是三月中旬了,因长歌心中有了计较,又解决了阿娘留下的财产的问题,便计划起自己的事情来。
又过了几日,阿兄文天歌的身体大好了,长歌便去了前院,对文天歌道:“阿兄,咱们家分到的那五十亩的薄田,听说还有几处小河塘,又有处小小和梨园,如今正是梨花盛开的时候,我想去田庄上瞧瞧去,等再过些日子,梨花败了,可是错过了这一春。且往后天天渐渐暖了,再出行怕是不便呢。再说那片田地紧临母亲留下的田庄,咱们去瞧瞧,夏收过后,计划着农耕之事。”
文天歌一听,一时怔愣在那里。心里又纠结起来。他原本就对长歌留在北辰镇的事情,心里不得底儿,既想长歌去京城,这样或许她的腿疾很快就能好,可又担心长歌去京城,毕竟,将军府和曾家的人这几年对他兄妹的冷淡很是反常。若没事时还好,若父亲的死真是人为,一旦他们走进京城,那些人,对长歌不利,怎么办。
文天哥这几日子光顾着反得思量长歌的去留问题,倒把长歌要去乡间这事儿忘了。
这几年,长歌每到春秋两季就闹着要去乡下。
父母是至和四年的仲秋时节去世的。至和五年春时,长歌便要去乡下,因着长歌的身体,他没有同意,可长歌却坚持要去,说是去田庄住些日子散心,磨了好些日子,他才许的。
如今想来,那时候她不过才十一岁,本该是天真无忧的年纪,可父母俱去后,长歌因着腿疾,不知道得了多少嘲疯。而他作为兄长,不仅没帮到长歌,还让她避去乡下。想想都觉得对不起长歌。未闹分家前,他总是对家族还有几丝幻想,如今,他是真的看透了。尚若他一开始就能认真族人的嘴脸,又如何会让长歌受这几年的委屈?
文天歌不由心酸。父亲和母亲在世时,他们的阿芜是个多明亮而快乐的小娘子?
他实在不是个好兄长,若是他做的够好,能让他的阿芜觉得可以依靠,阿芜又怎会没事就想着往清苦的乡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