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小姐闺名柴珍,名字普通,可喻意却不一般,这是家里视如珍宝的意思。
柴姓王室千金少,开国至今五六代人,所出千金不足二十人,柴小姐这一辈,二十多位男丁,小娘子不过四人,柴珍算是她这一辈最小的一个,不仅人长的极漂亮,性子也活泼伶俐,因此在皇室里极是受宠,养成她刁蛮任性的性格。也因她出身尊贵,平时在京城的贵女往来中,多受追奉俸承,由此,她越发觉得,她这样的天之娇女,自是想什么,都能得到的。
实在也是,她有限十几年生命里,还真没几回想得而不能得的东西。
因此偶一见冯小郎,见他生的俊美异常,为人温柔有礼,便生艾慕之心。一打听,知他是前科探花郎,则更满意心喜。不想这上一科的探花郎,竟是个已经成了家的。柴珍小姐深恨二人未能相逢未嫁时。
不过,她柴珍喜欢的人,便是娶亲了又如何?
这世道,从来不缺为飞黄腾达而抛糟糠之妻的人。
想她柴珍出身国公府,身体里流着大宋最尊贵的血脉,不过一个探花郎,只要她想,她要,让他休了他那乡下来的糟糠妻也就是了。她就不信,娶了她荣华富贵可期,冯小郎一个翰林穷编修,能舍得这份诱惑。
因此她才会几翻纠缠。
只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冯郎,竟不假辞色。
可她就是喜欢他。越是得不到的,才是越想得到的。
即便那日被长歌命亲兵送回卫国公府,被父母训斥,她也没当回事。左右父母永远是拧不过她的,从小到大,她又不是没有被训斥过,可哪回,不是以父母最终答应她的要求而告终?如果父母不答应让让她嫁给他,如果父母不想办法让他娶自己,她就绞了头发当姑子去,到时候,看父母舍不舍得。
可她没有想到,她不过讥讽几句,这个贱人竟然敢这样和她说话!
“你,你竟然敢以下犯上!你可知道我是谁?”
锦瑟悠然一笑:“好奇怪,我都说了半天,称你为卫国公府的小姐了,莫非柴小姐糊涂了,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谁?这可如何是好,柴小姐若真身体有恙,实不该跑出来吓人的。”果然十一哥说的对,那些动不动就问别人你可知道我是谁的,大多脑子不大好,“至于说什么以上犯上的话,请问,柴小姐可有诰命在身?您是郡主,还是县主?”
即便是皇室宗亲,也不是什么人都会受封的,男子的爵位传承,自有规矩,就是女子,郡主县主的诰命,也不是什么人都有的,除了那些特别受宠,一出生便下旨敕封的,多是等出嫁时,宫中才有旨意下来。而且,这也只是一部分罢了,并不是什么人,都有册封。柴珍只是卫国公府的小姐,多少亲王府郡王府的小姐都没有册封呢,一个国公府的小姐,哪怕她姓柴,也不是一定就有册封的。
因此,虽说她血脉尊贵,论身份,她一样只是白身,还真不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被锦瑟这一堵,柴小姐差点儿吐血。
长歌深叹,这位贵族小姐的道行,实在不够看,被她可阿瑟几句一堵,便词穷了。
想嚣张,好歹也有几份真本事啊。地位不够,本事也没有。偏太拿自己当回事儿,受辱说是自找。
就听锦瑟继续道:“柴小姐既身无诰命,即便血统高贵,亦不过是白身,又凭什么说我以下犯?。”和前朝不同,本朝即便皇室,若无封,即便贵族身份,律法上,亦无特殊照顾之处,说白了就是,至少律法上,和平头百姓,并无区别。锦瑟如今也自有底气,自己家的夫君且先不提,娘家的诸位兄长,可不是吃素的,站出来,即便地位不如一品国公,可论实权,呵呵。
虽说是从兄弟,又隔了房的,可这只是自家的事,走到外面,她就是文家的女儿。宗族的意义,就是如此。管你是不是亲兄妹,只要你同是一族,在外头,那就是一家人。
长歌是无条件站在自家妹妹一边的,见锦瑟小丫头不过三言两语,便把柴小姐弄的哑口无言,十分之欣慰。赞许的看了锦瑟一眼,方对柴珍道:“柴小姐是客,在主人家欺负同是客的客人,不觉得失理?”
到底谁欺负谁啊?柴小姐郁卒。
“我家妹妹似乎与柴小姐并不相识,不知柴小姐为何单针对舍妹?还请明示一二,若着实是舍妹不对,我代她给柴小姐陪礼了。”
“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怎么了?”柴珍扬着下巴,十分高傲。
长歌一哂:“卫国公府的小姐,果然好风范,看不顺眼,便可折辱?可惜这里是大将军府,不是卫国公府的后院呢,柴小姐若想耍威风,不如寻个合适的日子,回自己家后院尽情耍,如何?今日么,到底是辅国大将军府的喜事,柴小姐若闹,总归主人家不好看,不如就此罢了,可好?虽是舍妹并无错处,我亦代她给柴小姐陪个不是,柴小姐大量,勿于她计较了吧?”
“你又算什么东西?”柴小姐不屑嗤笑。
长歌笑了笑,扭过头,拉了锦瑟往别处去,不肯再理会她。说到底,今天到底是小舅舅的喜事,闹起不愉快来,总归难看。再则,她这会儿还代主人待客呢。
不想她这边不计较了,一旁的远黛赶了过来,虽不知前情始末,可听到柴珍骂长歌“你算什么东西”,顿时不依,看着柴珍冷笑:“她是我表姐,你说她算什么?柴珍你在我家,骂我表姐,我若当听不到,我们狄家,可就真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了。我狄家可请不起你这么尊贵的客人。柴小姐自命不凡,狄家不敢留,来人,送客!”
柴珍成不想到,狄远黛竟然敢如何对待自己。若真被赶出狄家,她的人可就丢大了。往后她还有什么脸出现在京城的贵女圈中?不说她自己,作为卫国公府的嫡女,卫国公府的脸面,也要因她而丢尽。
可她能与长歌和锦瑟耍横,在远黛面前,她还真横不起来。
“你,你,你竟然这样对我,我……”
远黛冷笑:“你想我如何待你?在我狄家,辱骂我狄家的至亲,这是打我们狄家的脸呢,你打了我的脸,我还要待你如贵客?柴珍,你当你是谁?别说你一个国公府的小姐,你就真是皇室公主,在别别人家如此失礼,撵你出门,也没有错。”
围观的小姐们,有嘲笑的,有不屑的,有幸灾乐锅的,也有几个,平素同柴珍要好,这会儿看不过去,想帮她说话的。可谁都知道狄远黛别看年纪小,却是个难缠的,见她是真生气,倒也不敢上前引火烧身,因此只悄悄去门外,遣了贴身的丫鬟去前头的夫人们处报信。
柴珍深觉得无颜再待下去,跺了跺脚,捂着脸便跑出了门:“当你们狄家多金贵,走便走,以后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会再来。”
远黛毒舌:“哟,八抬大轿,娶亲的阵仗喂,我两个哥哥,可都只喜欢温顺柔美的小姐,柴小姐这般的,我们家可娶不起,柴小姐就别盼着我家的八抬大轿了。”
因着自己姐妹,叫远黛得罪人,且对方到底是皇室宗亲,长歌很有些愧疚,不过,到底没白疼这丫头,为了她,竟是半点脸也不肯给柴珍,长歌拉了拉远黛:“算了,只怕卫国公夫人那里,不好交待,回头大舅母该骂你了。也是我不好,不该同她起冲突,今天到底是小舅舅的好日子。”
远黛哼了一声:“正因是小叔叔的大好日子,我才不同她真计较,若是平日,早打出去了。你是我表姐,谁她是谁,在我面前折辱你,比折辱我,更让我生气。表姐也别生气,今儿就算了,下次再叫我见她,看我怎么收拾她。”
这丫头,还是个厉害的。
那边柴珍才跑出门去,前头的卫国公夫人得到信,也是气的脸色铁青的赶了过来,正遇上柴珍往外冲呢。
这会儿实在说的越多,越是丢脸。卫国公夫人强压着怒火,看了长歌同锦瑟一眼,长歌不卑为抗的回视,如今可不是从前,她没什么好怕卫国公府的。即便没有二哥给她撑腰,单凭她自己,卫国公府也不能拿她如何。
卫国公夫人显然不是柴珍,自是知道眼前这个文长歌,她还真不能拿她怎么办,因此只狠狠剜了她一眼,便拦了柴珍,脸上努力露出几份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你这丫头,又和小姐妹们淘气了吧?”
柳氏当然也知道了小娘子们这边的闹剧,见卫国公夫人过来,她也便赶了过来,听了这话,忙笑道:“小姑娘们一起淘气,也是有的。定是我家阿黛没个主人家的样子,又同柴小姐斗嘴了,夫人忽怪罪,回头我定饶不了我那个冤家。”
又转头叫远黛:“鬼丫头,又气你柴家姐姐了?你今天可是小主人,不得使性子,还不扶你柴家姐姐去后头梳洗一下?给你柴家姐姐陪个礼。回头我再收拾你。”
远黛这会儿也不是刚才对着柴珍的横眉冷目的样子,听了柳氏的话,甜甜一笑道:“是女儿失礼了,柴家姐姐,你虽骂了我家表姐,又撵我家请来的客人,可诚如我娘说的,我今儿是主人,刚才不该说你的不是,快随我去后头梳洗一下。在这里哭闹,叫别人看笑话呢。”
卫国公夫人听了,恨不得堵上她的嘴。
这会儿可不只是小姐们了,亦有几家夫人跟了过来。
若只小姐们看着,便是传出去,也顶多是小丫头们使性斗气。可自家女儿是什么德性,她清楚的很,且今儿着实是丢了大脸,再叫这些夫人们看了笑话,卫国公府以后还如何与人走动?再则,柴珍也到说亲的年纪了,叫人知道今儿的事情,将来谁还愿意娶这么个无礼任性的媳妇家去?今儿来的,可都是自己家平素往来的圈子里的人。都是勋贵宗室。
柳氏心里其实也极生气,满上京城谁不知道,自家老夫人待长歌如亲生的孙女一般?说是表外孙女,可,比之阿黛,是半分都不差的。在自己家里,一个国公府的小姐,就敢如此辱骂她一句“你算什么东西”,这是当着大家的面,打老夫人的脸!
因此远黛告刁状,柳氏人也并不肯很拦,只瞪了她一眼,便朝卫国公夫人道:“我家这丫头,平素被家里老夫人宠的过了,最是娇蛮任性,失礼处,夫人千万见谅。今儿是我家小叔叔的大喜日子,夫人便担待则个,改日我定亲自押着这鬼丫头,上门给夫人和柴小姐陪个不是去。”
堂堂的兵部尚书夫人,给一个国公府小姐去陪不是,这话说的,便重了。
卫国公夫人眼角跳了跳,知道柳氏脸上没表现出什么来,心里怕是不高兴了。
狄家是实权勋贵,卫国公府再是皇室宗亲,论实力,自是不能同这辅国大将军府比,因此只得忍下气来。心里暗恨,不过为着个什么表外甥女,竟然下她的面子,可除了气,卫国公夫人也只能先忍下来,酝酿了半响,方酝酿出一个笑来:“是我家阿珍的不是,不敢当柳夫人这陪不是的话。我原就感觉身体也有些不适,因着府上二公子的婚事,强撑了来庆贺,这会儿实在有些撑不住了,还请夫人见谅,允我提前离席。改日再来陪夫人说话。”
柳氏客气道:“夫人身体不适?如此还来咱们家吃这杯喜酒,真不知道该如何谢夫人捧场了。要不,夫人先去客房里歇上一歇,还好今儿请了太医院里的太医来家里坐阵,便是怕有人不适。要不,叫太医来,给夫人瞧一瞧?”
卫国公夫人强笑道:“不过是老毛病,回去躺一躺也就是了,主人家有喜事,哪里来拖着病体还叨扰的,我这便回去了,夫人请不必送。”
便要拉着柴珍走。
柴珍这会儿正抹着眼泪,原指望最疼的娘亲给她出气,不想她娘竟然这么的,就要拉着她回去,跺着脚哭道:“娘,你给我做主,狄远黛太可恶,刚才撵我走呢。还有,那两个姓文的算什么东西,我不过白说她们两句,她们竟然敢反嘴。我可是国公府的小姐。她们算什么?我不管,你把她们打出去。”
听得一院子小姐夫人们,面面相觑。
这卫国公府的家教……
能教出这么个二五不知的嫡出小姐来,也实在是叫人开了眼。
卫国公夫人在家里如何疼爱这个女儿不论,这会儿一脸张青红交错,是真的想掐死她算了。
柳氏也是听的发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过娇纵的,说起来,她们家的阿黛,也够娇纵的了,可娇惯成柴家小姐这般的,真正当世少有。
卫国公夫人实在没脸再说什么,拖了柴小姐便走:“柳夫人,失礼了。告辞。”
柳氏这才回过神来,忙去送客。可卫国公夫人,却是连客气几句话的脸面,都没了。
等卫国公府这对母女离开,几个围观看了一场大戏的夫人们都不禁摇头,经此一事,这位卫国公府的嫡小姐,怕是将来难嫁。
柴小姐在家让父母心塞,左右她是卫国公和卫国公夫人生的养的,别人家可不至于没事找事,给为卫国公府的家教买单,给自家儿郎,娶这么个东西进门来,又不指着她气死一家人。
柳氏送走卫国公夫人母女,回来时,脸上还有些尴尬。
好在这些夫人们都最是人精,一字不提卫国公府的母女两人,说了几句笑话,便把这一茬揭了过去。
柳氏拍了拍长歌的手:“叫我们阿芜受委屈了。“
长歌忙笑道:“一个柴家小姐,哪里有本事叫我受委屈,大舅母别怪我气走客人才好。“
柳氏眉头一挑,冷哼道:“这样的客人,走了也罢。“
夫人们尚能沉得住气,这些正当妙龄的小姐们可没那么好的忍劲儿,等夫人们一离开,相熟的小姐们便围到一起去八卦。
阿瑟本是人精,早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之处。
长歌虽是个不肯吃亏的,可她素来对小娘子们极有耐心,若不是那柴家小姐实在不妥,长歌绝不会针锋相对。
“十一哥,你与我说实话,那柴家小姐,这般针对我肯定是有原因的,且你知道,对不对?”
长歌给了锦瑟一个“聪明”的眼神,笑道:“回去再与你细说。”
阿黛与小姐们说笑几句,也凑了过来,气恨恨的道:“表姐,你别与那种人生气,不值当。”
长歌摸了摸她粉嫩的小脸蛋儿,笑道:“表姐才不与那么个人置气呢,表姐高兴的很,咱们阿黛,知道给表姐出气呢。”
阿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自然要给表姐出气。我自己的表姐,我自己都不敢说半句不好呢,她倒敢骂你。表姐,往后若有人再敢这样对你,你只客告诉阿黛,阿黛帮你去收拾她。我家表姐可是做大事的人,谁耐烦同她们这样的打鸡皮蒜毛的官司?没得浪费我表姐的时间。往后,谁找表姐麻烦,就交给阿黛来处理。不过呀,表姐也要许我好处哦。”
长歌好笑道:“原来我们阿黛是为了要好处啊。成,看在阿黛这么维护表姐的份上,就是要天上的月亮,表姐也想法子给咱们的阿黛摘来。”
阿黛得意笑道:“这可是表姐说的,明月我可不要,又不能当成月饼吃了,表姐,你给祖母画的画像,我也要一幅那样的,把我画成最美的就成。”
画一幅大像,便是精心些,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了。若不是油画因要等着所用的颜料一层一层干透,好保存,其实一两天便能成的。
长歌痛快应下:“刚好小舅舅在我生辰时,送了我一幅西洋的颜料,不过这些天是不成了,等我回山阳,我便着笔,你生日时,我从山阳给你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