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安氏端坐着并不出声,云歌求救的眼神又看向文玮。
早年间,父亲也是很疼自己的,可这次回来,父亲只知道围着安氏这个妖妇转,一应子女家事,竟全不放在心上。为了这个妖妇,难不成他连儿子都不认吗?
赶他出家族,也是这个妖妇一口就能断定的事?他就不信了,父亲会真的为着这个妖妇,连自己这个他曾经最疼的儿子都不要了。
文玮却是看着云歌叹了口气。
这个儿子,小时候也是聪明可爱的,怎越大,脑子越不清楚了呢?
他们这几房的子侄中,最出息的非小三房的五郎天歌莫数,就是十一郎,虽是女儿身,可将来也必有份好前程。他们兄妹两个,有着做了东宫太子师的父亲,十一郎又有曾家这样的外家,还有京城大将府的这一门亲戚,将来的亲事,别说山阳城,就是在上京城,也是数得着的。将来他们和房的子孙,少不得这兄妹二人帮衬着小九提什么不好,提她的亲事,还说什么嫁不出去的话!
要知道,这孩子之所以长之么大,都未着过女儿家的衣裙,那是大宋国的紫阳道长亲口断的。就是今上,见着紫阳道长,也是礼遇有加,紫阳道长那可是活了百岁的活神仙!
小九这孩子,还真是小时聪明,大反了了,还不如看着世故的八郎,还有跳脱的小十。
文玮叹过气后,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再怎样,云歌也是他的儿子,可他又如何会在众人面前落自己妻子的脸?
还好文珂这个做大伯的,及时解了围,道:“九郎,还不向你母亲赔罪?大新年的,一家子正该团团圆圆的,倒闹这些不愉快,给你母亲赔了罪,就起来说话吧。”
因文珂这个大伯说话,安氏倒也不好不给面子,云歌再次求她原谅后,安氏淡淡说了句“起来吧”,便未再作声。
云歌这才松了口气,可再看向文玮的眼神,不免失望。
为着他一句话,倒惹的大家都不快。凤歌瞪了他一眼,笑道:“十一郎,你午膳后迟些回去,好久没去清宴园里了,要我说,咱们兄妹不如好好玩一天,你和允泽明儿再回,怎样?”
七郎燕哥还有小七娘锦幼也连连道好。
长歌这才笑道:“家里嫂嫂身子不便,一家子的事情,我哪里好躲懒?再说若是不回去,一样要派人往城里送信的,若不让人送信,阿兄和嫂嫂也不放心。回头用过午膳,我陪兄妹们说会儿话,也就该启程了。”
至于清宴园,到底是住了几年的地方,肯定是要去看看的,还有阿兄和嫂嫂的院子,虽说留了人打扫照看,总归也要亲眼看看才放心。
提到清宴园,云歌的眼神闪了闪,不过因着刚才闹的那一场,这会儿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他原先眼热清宴园,要说,这清宴园,也算是家里除了嫡母住着的储秀园外,最好的一处园子了。
凭什么那园子,就是小三房的?凭什么十一郎他一个假儿子,就能一个人独霸那么好的一处园子?如今搬到镇上去了,竟然宁愿让它空置着,自己也沾不了半方光?他才是文家的儿子好不好?
得想个法子,把那园子夺过来才行。哪怕夺不过来,至少他和五娘六娘,也可以住进去。五娘和六娘,可是念叨那园子好久了。
止不住心里的贪念,云歌到底鼓起勇气道:“十弟说的是,十一郎也该请我们去园子里玩玩去。都是一家子兄弟,原也不该分什么彼此。那园子里一年四季风景都极好的。前些日子下雪,我们便想着进去赏赏雪景呢,无奈十一郎不在,院子琐着,咱们就是想进,也进不了。明明是家里最好的院子,终日琐着门,心里觉得怪可惜的。二哥七哥还有我们几个,冬天里读书也得处好地方,十一郎也多体恤体恤我们,不如那院子就借我们住些日子,如何?五姐和六姐,也喜欢那院子,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十一郎不会舍不得吧?”
长歌皱了皱眉,对于和云歌这样段数的人打嘴仗什么的,长歌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因此云歌刚才的挑恤,她连搭理都没想搭理,可是有些人,你越不理他,他越来劲。
长歌看也没有看他,反朝着七郎燕歌,还有小十凤歌一笑,道:“哥哥们想去清宴园里借居?”
燕歌倒是极有眼色,看出了长歌眼里的冷意,笑道:“我可不愿意去,那园子空落落的,偶尔逛逛还罢了,真个要天天住着,闷也闷死我了。”
“十哥呢?”长歌转过头问凤歌。
凤歌笑道:“我要看园子风景,母亲的储秀园可不比你那清宴园差,我放着自己家的园子不逛,惦记你们小三房的园子干嘛?再说了,你不是城里还给我按排住处么?我要想看园景,去城里找你不就得了,城南的那处宅子,园子里风景也不错呀,再说了,狄家小舅舅还住在园子里呢,我住那里,还能跟狄家小舅舅学几招。我疯了才想去住清宴园里去,你又不在家里,没道理你这个主人家不在,我们反去做客的道理。”
凤歌的话,可是赤裸裸的打了云歌的脸。
云歌听了几个兄弟的话,心里恨的要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长歌却不管,这才冲着云歌道:“原来七堂兄还有十堂兄都看不上我那清宴园呢,如此,九堂兄想一个人去住?还是想带上五姐姐六姐姐去住?”
云歌正想说,带上五姐姐六姐姐去住,不想长歌话峰一转,笑道:“九堂兄想去住,我这个做小的,也不是不舍得。可正如刚才十堂兄说的,小四房且还有四婶娘的储秀园呢,要论景色,只比清宴园好,不比清宴园差的,小四房同样有园子,九堂兄却只惦记着清宴园,我若真让九堂兄和五堂姐六堂姐去住了,要置四婶娘于何地?传出去,只当四婶婶不把九堂兄和四堂姐五堂姐不当儿女看呢,一处园子,都舍不得叫自己的儿女住进去。这样陷长辈于不慈的事,请九堂兄恕罪,十一郎我可不敢做。”
说着,长歌还看了四叔一眼。
这一眼,有些冷。
说起来,当初储秀园之所以能分给小四房,那是因为安氏分家时,为了这处园子,往公中补了钱的。那些钱,也足够买下这处储秀园了。
至于小三房之所以分到了清宴园,那是因为分给小三房的院子,除了清宴园,就只有文天歌和陆氏当初在这祖宅里的那处又小又破的院子。且清宴园一直就是文探花当初在家时的院子,后来文珂才作主,给了小三房的。当初分家时,可没有人有异议。
清宴院确实是处好园子,长歌也不介意让同族同支的兄弟姐妹们借居,可云歌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话来挤兑她想达到进院的目的,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文玮被长歌的眼神一噎,也知道这丫头心里怕是已经动了火。
可别看这丫头平时笑嘻嘻的人蓄无害的样子,却是个狠起来比谁都狠的人。
且,这丫头也是因着云歌,怪上他这当老子的了吧?
文玮骂道:“四房是少了你吃少了你喝了?还是你老子养不起你,让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你却惦记上小三房的园子?小九,你也不小心了。有些心思趁早收起来。你是我儿子,小四房该你的少不了你,你也少打些别的歪主意。如果以后胆敢再说话不过脑子,家法伺候。你可记下了?”
对文玮这种只动嘴,没实际行动的,长歌听了,不过一声冷笑。
连着对文玮往日的亲近,也淡了下去。
说白了,云歌到底是他亲儿子呢,他这个隔了房的侄子,在亲儿子面前,当然要退一射之地。
人情如此,她不至于失望,可当然也高兴不了。
云歌犹自嘴硬:“儿子不过白说一句,十一郎不愿意就不愿意罢了,何苦挑的爹爹也骂我?我原也不过是为着兄长和弟弟们读书清净些,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长歌便看着他,冷笑道:“今儿新年,我原不想说什么让长辈们不高兴的话,不过九堂兄一而再,再而三的,是不是真当我脾气好?还是当我是傻的?九堂兄眼馋清宴园,那就拿出银子来买就是了,银子足够,我未必不卖。就是九堂兄不买,想白住些日子,那就拿出求人的态度来,我看在本是兄弟姐妹的份上,也未必不愿意。可既想占便宜,还想着我傻傻的拍着双手欢迎你去占,占了被你骂我傻,我还要高高兴兴的说我就是傻,如此九堂兄才心满意足?对不起,九堂兄,我这个人呢,傻不傻的先不说,但有人想在我面前,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我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忍的。我只会大耳括子煽过去,让他别整天没事作死。”
“你,你骂我?”云歌指着长歌怒道,“大伯,爹,你们瞧瞧,十一郎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咱们文家怎能有这样的人?”
长歌冷笑道:“哟,是不是又说我败坏文家的声誉,让大伯和四叔赶我出族?多大人了,还要靠告状这一手,你不觉得丢人,我还丢得丢人呢。”
又转过头看着文珂:“大伯,这午膳,还让不让我吃了?不让,我这就走。”
说完,便起身拉了允泽:“允泽,咱们回城。”
允汉狠狠的瞪了屋里的人一眼:“好,姑姑咱们回家,这里以后再也不来了,他们都不喜欢姑姑和我。”
“阿允弟弟,别生气,事情自有祖父和叔祖父处置。”茗泽忙拉了允泽,好声安慰。
允泽气的小脸都红了:“他们就是坏人,欺负姑姑。”
长歌安抚了拍了拍允泽的小脸,笑着安慰道:“允泽别怕,姑姑从来都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文玮直到此时,才喝斥道:“文云歌,你给我滚出去,从现在开始,都别再给我出门一步,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又对长歌道:“十一郎,看在四叔的份上,别和九郎计较。”
长歌冷笑道:“四叔让我看在你的份上别和九郎计较?那我倒想问一问,大伯和四叔,你们又何曾看在故去的祖母,还有我爹爹的份上,不和我与阿兄计较了?你们计较的多了,这会儿我才一计较,你们就受不了?”
这话,说的却是诛心了。
文玮脸上青红交加,文珂则是脸都白了。
崔氏心中暗骂九郎,想着这孩子白瞎了那一脸的精明相,起身打着圆场:“十一郎,快坐下,你这话说的,可真是叫你大伯和你四叔伤心死了。你大伯可是最疼你的。不说你大伯,家里这么多侄儿侄女,你自己说说,你四叔对谁有对你好的?你们小人儿闹点口角,哪里能叫长辈们也跟着伤心的?你个小人儿,也是气性大。一时气头上说这些,回头想想伤了你大伯和你四叔的心,可不是后悔?咱们一家子人,合该和和和美美的。快坐下来,小九不对,一会儿大伯娘和你四婶骂他啊,你这要是饭都不吃就回去了,你大伯和我,还不得心疼死。不看别的面上,你四婶待你也是极好的。为着大伯娘和你四婶婶,也不许再闹气了。”
又给小崔氏使眼色:“厨房里不是还熬着十一郎最爱喝的甜玉米汤?还是你这做嫂子的亲自准备的呢,我想着也好了,还不给十一郎端来去?”
小崔氏心里觉得十一郎这一场发作的好,不过到底是在自己家,真要让十一郎负气去了,回头别人不说云歌作死,只当他们小长房照应不周呢。再说她如今和小三房可是同进同退的,当然不肯委屈了十一郎,也忙劝道:“是呀,十一郎,快坐下,你这要真走了,饿着肚子回去,五弟和五弟妹就是不心疼你,还不心疼允泽?嫂子给你准备的玉米甜汤,可是尽了心的,你好歹喝一口再回。”
长歌这才缓了脸,勉强笑道:“是十一郎不是,刚才十一郎一时气急,在长辈和兄长嫂嫂面前失礼了。”
小崔氏一听,这便是十一郎给了台阶下了,也松了口气,忙按着她坐了下来,笑道:“瞧你把你大伯和四叔吓的,赶紧儿陪长辈们喝一杯赔罪,嫂嫂给你上好吃的去。”
小崔氏说完,又给儿子和女儿使眼色。小意梅还不懂什么,可是茗泽到底大了,得了小崔氏的示意,也过来卖萌:“十一姑,我画了几幅画,正想请姑姑给瞧瞧呢,还有,我给阿允弟弟也准备了礼物,一会儿让阿允同我去看看。我还想着请姑姑也给我画两幅画儿呢。姑姑这就要走,是不是不疼茗泽了?姑姑不是说喜欢茗泽的么?”
小正太突然卖萌,长歌笑着点了点头:“好。”
又端起酒杯来,给文珂和文玮赔礼:“侄儿刚才不对,大伯和四叔只管责罚,侄儿先敬大伯和四叔一杯。”
安氏拦道:“你才多大人?喝什么酒?赶紧儿放下。”
长歌决定听女王的,老老实实放下了酒杯,总归她也不是真心去赔什么罪的。乐得做个听话的好孩子。
文玮这才尴尬道:“是四叔没教好小九。回头四叔骂他。你这气性,也不知道象了谁,唉。”
云歌直到这会儿,才晓得长歌真不是个好惹的。再也不敢说什么,何况文玮发了话,他也实在坐不下去了。可真要这么走了,他以后如何在人前抬得起头来?心里把长歌恨的要死,偏偏再不敢说一个字。脸红的都能滴出血来。
燕歌看着,暗叹了口气,心道,谁让你自以为聪明?十一郎这小子,从来就不是个好惹的人。你还真当她好说话呢,这回踢到铁板了吧?
不过到底是自己家,一顿饭不能总这样尴尬下去,燕歌便起了身,对云歌道:“小九,你这衣服上沾了灰了,走,跟七歌回屋里换身衣服去。”
云歌得了这个台阶,忙起身随了燕歌出了厅里。
到了外对,方咬牙切齿道:“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小丫头,合家都把她当个宝,你说说,她有什么?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听得燕歌皱眉,打断道:“有这话,你才刚在屋里怎不发狠?小九,不是我做兄长的说你,你多大的人了,也该收收心思,十一郎再如何,她也和咱们文家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不一样。不说咱们家因着三叔,才有了今天,看在过逝的三叔份上,我们也当多让她几份,就说论起将来,咱们家是你比五哥强,还是我比五哥强?你要是真是个聪明的,就该和她搞好关系,以后总少不了你的好处。你这么处处算计,偏又算不过他,然后还不是你自己吃亏,何苦呢?”
“七哥,我就是不服气,她凭什么?一家人宠着她顺着她,从前祖母在时这样,现在还这样。她有什么?”
听得这话,燕歌看着云歌,不禁冷笑:“就凭她有个太子师的爹,有个宰相府出身的娘,有个大将军府老封君的姑祖母。你问他有什么,那我问你,你有什么?”
“我……”
燕歌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人比人气死人,有些人和事,是比不来的。你要是还拿我当兄弟,我这话你就记下。我也就说这一次了。九郎啊,说到底,咱们都是文家人,你好我好大家好,不是更好?十一郎再如何,那也是我们嫡亲的堂兄妹。咱们小时闹闹没什么,长大了,便不能如此了。你心里再不平,也得自己咽下。要怪,就怪你没托生在四婶娘的肚里。不是兄弟说的难听,你自己想想,外头那些庶出的子女,都过的什么日子?你和五娘六娘,过的比哪个差了?哪天闹得四叔也对你失望了,你还有什么?你再看看小十凤歌,那才是真聪明。听七哥的,改改你的性子。好好读你的书,过你的日子,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强求就能是你的?真要是想怎样就怎样,这世界还不乱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