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着这些孩子在阳光绿树间撒欢,长歌会意之余,想着自己,不免有些黯然。
她似乎从来都不是个会去伤春悲秋的人。
哪怕遭遇最坏的境地,只要还活着,她都会努力让自己过的更好。
前世如此,今生也一样。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没有偶尔一瞬间的软弱。
看着自己的腿,长歌难免有些难受。
谁不希望自己是个正常而健康的人呢?能吃,吃喝,能睡,能笑,能行走。
但是她现在不能。
“十一郎?”
耳边响起绿萝有些担忧的声音。
这丫头,看着没心不肺,其实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啊。
长歌不想让身边的人因自己而困绕,更不想让身边的人因为她的心情而坏了心情。
何况,她不是一个在命运的重拳下会去听天由命,亦或是举手讨饶的人。
一个人,不管遭遇什么,总该守着自己的本心,努力用微笑面对生活才是。
有时候,态度真的可以决定一切。
长歌笑道:“咱们去钓鱼。”
那处池塘的风景却实不错,河塘边围种着垂柳,不远处的一处小农舍里,竹篱笆院墙上爬满了蔷薇花,等到了六月里,大概是一庭芬芳吧。
长歌指着那里,有些羡慕的对绿萝道:“那处农舍真不错,主人家也是个风雅的人呢。”
绿萝心道,在田庄上讨生活,每日里农活都做不尽,哪里还有什么风雅?也只十一郎这样出生显贵的,才会这么想了。
不过绿萝哪里会这样说?只笑道:“十一郎不是一觉得咱们园子的墙上,也很该种些什么的么?奴婢觉得这蔷薇花倒比爬山虎要强些,实在不行,就是种上风车草四月里也能开出满墙的细白花朵来。要不奴婢去问问那户人家,这蔷薇是怎么养出来的?瞧着真好呢。总归咱们也要在这田庄上住些日子,等奴婢学了,回去咱们也种上,春日还没完,回去种上,也赶得及的。到时候娘子也不必常让阿桃姐去买花儿来给十一郎屋里送了。若是种好了,等到花期,咱们也把花儿剪了去卖。”
说的边上的人都笑直来,长歌也打趣:“前几天你说要跟着双影做养颜膏什么的,我允了,这养颜膏还没享着呢,你又要当起卖花郎来,咱们绿萝,还真是个有志向的。将来哪户人家要是娶了你,何愁家业不兴?”
绿萝原只是为了哄她开心,听了这话自是不依,便噘着嘴嗔道:“奴婢说正事儿呢,要不是十一郎喜欢,奴婢去种什么花草?奴婢就不晓得坐在屋子里喝着茶吃着点心儿的享受?十一郎好没良心,偏拿奴婢打趣。”
正笑闹着,那处篱笆院倒开了门,远远的,就见一位身着蓝色粗布裙裳的女子走了出来,身后是个十五六岁的小郎君,也是一身粗布旧衣,只是两人都打扮的十分干净。
瞧着这边有人,且一看,当时主家十一郎带着使女仆人过来游玩。那妇人原是送儿子出门,还要叮嘱几句的,可见了主家,没有不理的道理。
那妇人便领了儿子过来见礼。
等行的的了,长歌打量起这妇人,看着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并不象一般的农妇,被沉重的生活早就折磨的失去了生命的鲜活,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眉眼和气,头发梳的一丝不乱,衣服虽然挂了补钉,却十分干净。她身后的男孩,眉眼和妇人略有些象,不过比妇人多了份倔强,五官的线条,也更硬朗些。
那妇人和少年走到长歌面前,福身行了礼:“奴是庄上的佃户许氏,夫家性褚,这是奴的儿子褚成,见过小公子。”
长歌见她不卑不抗,心里很有好感,笑道:“当不得婶子的礼。瞧着许婶子面生,以前竟似未见过呢。”
那妇人笑答:“奴一家是前年秋收后才投了来的。黎庄头和奴那去了的夫君是远亲,因瞧着奴一家艰难,这才收留了奴一家人。如今也在小公子的田庄上种着几亩地。主家宽厚,日子很过得去。小公子觉得奴面生,大概是因奴这一家,住的离村中的村落有些远了,奴平素在家照顾孩子们,极少门的原因。”说着话,又指着她身后的那少年跟长歌介绍,“这是奴的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因他爹去的早,这孩子懂事,想为奴分担家计,前些日子托了远亲,在城中的铺子里寻了个学徒的活,今儿正是要进城的日子。不想在这里遇上了小公子和姑娘们,奴便领他过来给小公子行个礼。”
那少年也上前行了礼,虽低着头,可也暗中偷偷了扫了十一郎一眼。
他一直不知道原来他们一家寄身的田庄,主人家竟然人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郎君,生的可真漂亮。竟是比书画上见着的那些美人儿们更美。就是他身边的那些姐姐们,也个个不俗。这就是自己一家的主人家?
他听十一郎说话和气,原本心里还有些紧张的,见她娘把他推了出来,一时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不过一想到他这是去铺子里做学徒,若是学的好,主人家觉得他是个可用的,说不得不用三年,他就能出师,然后在铺子里做事,如果那样,就能拿着工钱回来孝敬他娘了。
少年人稚气的脸上,因有了美好的憧景,而带着象朝阳一样明亮的让人晃眼,又含蓄的嘴角紧抿的笑。
少年想,娘一个人带着弟弟和妹妹,诸多不易。他是长子,爹去世后,他自然应该接替爹侈担起长子长兄的责任来,岂能让娘整天为生计劳累发愁?爹爹说过,男子汉上马打天下,下马养妻儿。他一定会成为爹爹眼中真正的男子汉的。
只是,现在他还需要慢慢努力罢了。好在这田庄上的庄户们为人都不错,他一家虽然是后投来的,可阿娘为人极好,村中对他们家也还算照顾。
长歌免了他的礼,笑道:“听说这处河塘风景不错,我便带了使女们来钓鱼,倒扰了许婶子了。”
许氏忙摇头,连道不敢。长歌又问了几句话,便要打发她们母子自去忙活。倒是绿萝,看着人家满院墙的蔷薇眼馋,竟真上前来寻问那蔷薇怎么种,怎么种才能咱好,多长时间才能象许婶婶家一样,满墙的蔷薇绕院。
那妇人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这两个小囡囡,喜欢蔷薇花儿,咱们家来这里定居后,她们便求着我种上,因她们照料的精心,这才长的好。要说具体怎么养,奴还真不知。要不奴回头问问囡囡,再来回姑娘的话?”
因她说话声音软糯,又称自家女儿囡囡,长歌便猜这一家人,应该是松江人士。
绿萝一听,这满庭碧郁葱葱的蔷薇,竟然是两个小姑娘养出来的,心里便有些不服气,长歌也喜欢满院子里养些花花草草,一年四季总不断的,迎春,芍药,杜娟,山茶,牡丹,梨花,桃花,樱花,木樨,紫薇,海棠,芙蓉,大栀子,月季,蔷薇,玫瑰,夹竹桃,雏菊,菊花,梅花,水仙,虽都不名贵,是些常见的品种,一年十二个月,月月开的热热闹闹的。
长歌爱莳弄,绿萝是四个丫头里,跟在她身边时候最多的,长歌莳弄花草时,绿萝也跟着搭手。她性子好动,难得养花弄草的,也能待得住,长歌还夸她,说用文人的话,她这也是修身养性了。绿萝便有些得意,自觉得,在这园艺上头,她还是很有些本事的。
因此的许婶子这么一说,她就想见见两个小姑娘。
便换了甜甜的笑,道:“这位小哥儿是去山阳城的么?刚好咱们也要送东西回北辰镇,东西不多,马车还空了好些,虽说镇上和山阳城一东一西,可总是往北的,也有十多里近半的路是同路的呢,小哥儿若是不急着走,不如稍等等,回头让平安哥去说一声,让回镇上的长青叔稍上小哥儿一段,也省了十多里的路了。这会儿太气虽说不热,到底能不晒太阳,就不晒了,小哥儿回头去城中,也能轻省些不是?三十多里的路呢,可不好走。”
这少年看着,可比她要大上一两岁,她倒是不客气的,一口一个小哥儿。
连长歌在内,都看着她笑。长歌也有些奇怪,绿萝虽说是活泼的性子,可并非是个多事的人,也就拿眼笑看着她,看看这丫头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要知道这丫头但凡有个什么提议,肯定不是无的放矢,肯定是有目的的。不过她也相信,绿萝不至于一点眼力见没有,许婶子周身的气度,显然不是寻常妇人,她不会真做出什么让人尴尬的事情来。
许婶子也觉得这不姑娘声音清脆,长的也可人,一张利嘴儿说出来的话,倒象是玉珠落盘般,又带着善意,倒叫人欢喜。
只是,就这么麻烦别人,她却是不愿意的。但又心疼儿子,便有些犹豫。
禇成也犹豫,倒不是他不肯吃那几十里路的苦,或者想占主家的便宜,而是想着,文家是山阳城有头脸的人家,跟着十一郎出来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没用的人,只看他身边这个侍女就知道了,那被派了送东西回老宅中的,自然也是个在主子面前得脸的人,他虽是个少年,也晓得,这送东西回去的人,主家的兄长关心弟弟,定是要把人叫过去问话的,能在主子面前回话的,定也是在家中有些脸面的人。
若是能和这样的人同路一段,也能打听打听山阳城的情况,了解些外面的世面,说不得,这位主事的,对他要去的那家铺子也知道些,若是能打听到点情况,比如掌柜的喜欢,东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铺子里都有些什么人,各人有些什么性格,等等。这些当地的老家族中,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奴仆,都不好小瞧的。他们一家来山阳前,他爹因是个读书人,也曾在富贵人家做过几年幕客,这些,这些世故人情上头,他也知道些。若是能得几句提点,对他未来几年的学徒生涯,总是有益无害。
她娘许氏还在犹豫,褚成却是想清楚了,挺了挺背,果断道:“那就先谢谢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