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闷响似有还无，远远的滚入耳蜗。听起来似乎是放鞭炮的声音，即便是康乾盛世，老百姓也是饿殍遍野，哪里有闲钱去买鞭炮，这种喜庆的声响只能逢年过节的，在大户人家门前才能听到，只要炮声一息，顽童们便争先恐后的要去捡没响的鞭炮，就像大人们赶集一样。

　　“嘉木，九宫真人这是放炮迎接你吗？”金坷垃笑道。

　　“奇怪，我们没约定放炮啊……”

　　金坷垃识字，而且还能写字，这在白莲教这群文盲里简直鹤立鸡群，嘉木法师打心眼里就认同他是无生老母感召，没有丝毫怀疑，不过两天就让他跟着自己做贴身护法。金坷垃的工作就是把抢掠来的物资一一记账，同时还要分辨那些金银的成色，他既然是铁匠，多少也是半专业人士。十拿九稳不敢说，七七八八还是有的，而且就算没有，别人也是看不出来的。

　　要说金坷垃和这些人的最大区别，恐怕就是与生俱来的学习能力，这才几天，嘉木那一套原理他就学会了。什么叫牛人啊？所谓的牛人就是，他说的话你不知道对还是不对！他又很有权威，那普通群众就只能跟着权威走了。

　　所以人一定要好好读书啊！你读书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不要被读过书的人给骗了！

　　金坷垃记账，一块金子，他一般要往少了估。九成的，他估八成，八成的，他估七成，反正都要偏少一些。这不是他要贪污，而是避免“被贪污”，为什么？你要是估计多了，人家到时候一用发现对面不承认，那是不是要找你负责呢？而如果估的少了，对面就绝不会不承认，相反有的还会多认一点。这种情况，采购的那个人高兴还来不及，谁没趣去找帐房的麻烦？

　　这左右逢源，说的就是这境界。

　　嘉木和九宫有约定，分散了就在五莲县汇合，这意思自然是要在县衙抢掠一番。饥荒之年，粮食必然被官府和大户财主藏在围楼中，不流血是很难拿到的，相对于那些视财如命的财主，官衙反而是比较容易得手的目标。原因无他，钱是朝廷的，命是自己的，何况钱丢了还能多报销，这样亏空也就一笔勾销了不是？

　　所以，这官员的抵抗意志远远不如地主，而且收获又大大超过地主，那么抢劫县衙就是目前情况下的最优解。

　　思来想去，这一声炮响应该就是九宫真人的队伍抢劫县衙发出的信号！

　　“金哥儿，告诉日月卦长，带他的兄弟先行，看看五莲县那边是不是打起来了。”

　　“好嘞！”金坷垃赶紧快步向队伍前面跑去。

　　日月卦长很好找，一条弯弯曲曲的队伍，就他那里没有头发，一找就找到了。日月卦长，这名字戏谑得！果然是脑袋上有大光明。

　　金坷垃意识到，嘉木要他传令，除了传令之外，也有要他帮忙了解第一手消息的意思。这些白莲教徒才千把人，要攻打县城还是有点难度的，自己掌握第一手资料总比听那些不识字的家伙胡吹要好得多。

　　日月卦长也不敢怠慢，带着一百多号教徒快步向县城方向赶去。

　　未村在南，五莲县在北，众人加快脚步赶了一个时辰，终于碰上了一个头缠白巾的教徒。

　　一问才知道，出大事了！

　　怎么了呢？事情就出在刚才那声炮响。

　　守卫五莲县的是绿营兵，这些兵丁都是怕死鬼，外面闹着白莲教又有饿疯了的饥民，自己穿着这身官服，摆明了就是老百姓的仇人。

　　所谓官视民如草芥，民视官如仇寇。这要是出去被打死了，冤不冤枉！这些官兵的原则就是一条，守住这座县城，只要人家不来攻打，我们就巍然不动。白莲教属于流寇性质，如果打不进去说不定就走了，这里怎么说也是灾荒边缘，更多的是人造的灾难，只要往有粮食的地方走，两边确实也用不着以命相搏。

　　这难得的默契被一个人打破了。

　　姓甚名谁不清楚，但他的手一定非常贱！

　　五莲县的绿营兵在城头上看着白莲教过境，忽然就有一个人看到队伍中有人抬着一顶绿尼大轿。满清一代，阶级观念很重，官大半级都压死人，这轿子自然也是等级分明。那炮手就觉得，里面可能是个大人物！

　　这人头脑一发热，就决定干他娘的一炮！

　　当时满清军队中虽然重炮铸造早已停滞，技术水平大倒退，但轻型火炮很流行，这种炮都是几百斤重，青铜或者青铜包铁。因为本身轻便，又很小，所以放的火药不多，打出去的弹丸也不大，用来摧毁一般的木头和砖头小城寨是手到擒来。最大的优点就是，因为火药少，所以不炸膛！安全第一，可以理解。

　　炮手对准那顶绿尼大轿，就给了一炮。

　　这就对上了，金坷垃他们听到的闷响正是这一声炮响。

　　那年月的大炮，精度极其有限，就算是站在那让他打也不一定能打中，火炮要形成有效的火力杀伤需要集中几门十几门一起轰击，才能打出一个面，让炮弹在地上多弹几弹，争取尽量蒙中几个。

　　可这一发炮弹他鬼使神差的就真的从轿子中间穿了过去，当场把整个轿子都给打成碎片。

　　那教徒说到这一段不禁涕泪交加，因为轿子里的不是别人，正是金坷垃准备去献刀的那位——九宫真人！

　　九宫真人刀枪不入，到底是缺了点功夫，没能练成大炮不入的本身，这一炮就给轰成了渣。

　　你看，叫你别改名吧，“昆仑”都镇不住这邪气！

　　九宫死了，五莲县的绿营兵可算是捅了个大大的马蜂窝。

　　九宫真人手下的白莲教徒有三五千人，一下子就把五莲县为了个水泄不通。金坷垃凑到前线，遥望城墙，只见城门楼子上挂着一面“熠”字旗。这个“熠”其实同“烨”，因为康熙的名字叫做玄烨，所以避讳这个字，便用“熠”代替。金坷垃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这支清军是干嘛的，只是如实报告，顺便画了简图。

　　他不懂，嘉木可懂。这“熠”字营就是附近的一直火器营。乾隆年间，不仅满清八旗，汉军八旗和绿营都用上了火器，而且比例越来越高。眼前这个营级单位满编应该是500人，至少有350支火绳枪，打死九宫的正是他们装备的轻型铜炮。白莲教徒群情激愤，纷纷要求为九宫报仇，九宫门下卦长控制不住，已有一些激进的跑去攻城。

　　当然，结果是毫无悬念的，纷纷被清兵鸟铳打成了筛子。

　　“法师，打不下五莲县，这几千人可控制不住！”金坷垃看得很清楚。

　　“金哥儿，你怎么能这么想！”嘉木皱眉说道。

　　“呃……我应该怎么想？”

　　“九宫师兄魂归天国，我们应该想着为他报仇！手刃仇人者统御教众。你怎么可以往那边想！”

　　呀哈！喂喂喂，讲不讲道理啊！

　　金坷垃郁闷坏了，你要老老实实走路谁没事开炮轰你，自己作死非要坐轿子，摆明了就是做梦梦见吊死鬼催的。

　　“法师说的是，我多心了。”金坷垃忍了一会儿，勉强挤出一句话。

　　“对！我们同心合力！一起为九宫真人报仇！”

　　报就报吧，问题是你怎么报？人家在城墙后面，又有火枪，你不会仗着人多往上冲吧？

　　仿佛是听到了金坷垃的心声，嘉木一拍桌子，喝道：“我们四五千人打他五百人，一人一口唾沫都淹死他，大家一起上！”

　　各卦长大呼天威无敌，群情激奋。

　　金坷垃傻了，你们还真敢上啊！可他这时候不能说话呀，领导拍了板的问题和没拍板的问题，那是两回事！没拍板你反对，这叫犯言直谏，拍了板你反对，这叫犯上作乱。白莲教虽说造反，但人家也不喜欢造自己反的对吧，他现在说话，嘉木想保也保不住他。

　　那……那就冲吧！

　　翌日，白莲教群起而攻之，敲锣打鼓，疾呼：“神功护体！刀枪不入！”

　　他们或是举着盾牌，或者抱着巨木，或是举起简易竹梯，潮水般向城头强攻。五莲县城墙并不算高，史记一丈二尺，还是明朝修的，换算成今天的单位就3.84米，大概一层楼多一点，周长不过800丈，清兵一个营把守，能把城墙站满都不错了。

　　看到稀疏的兵丁，金坷垃心中估算，白莲教还是能拿下县城的。声势这么浩大，吓也吓死了。

　　清军不开炮助威吗？

　　白莲教冲入三百大步距离，城头清军没有反应！

　　“糟了！”金坷垃自言自语道。

　　砰！

　　白莲教众近百步左右，城头突然炮响，霎那间铁石飞迸，硝烟遮天蔽日，那举盾教众连人带盾化为齑粉，炸得血肉横飞。金坷垃被突然而至的巨响惊呆了，无论他多少次在书中看到过火药的威力，也无法想象出如此恐怖的场景。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一片人，刹那间就横尸当场，鲜血遍洒大地。

　　白莲教众也不喊什么神功护体，死的一声不吭，活着的抵死呻吟，脑袋灵光的掉头就跑。这一跑引发了连锁反应，旁边那些没挨炮弹的也跟着逃跑，昨夜那些群情激奋的话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堆建材不能称之为房屋，一群拿着武器的人不能称之为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