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哥儿,听说你要走了?”
“是啊,云游四方,普度众生。”
沂州府,贵人轩。不知道为什么,张艾选了这么个地方喝酒。或许在他心目中,金坷垃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他脱下面具的人。
“你真的当和尚了?”
金坷垃吞下一块羊肉,嘴里胃里都是暖洋洋的:“反正我不戒酒肉。”
“你说得没错,人之善在于行,世间亦有人一等,好吃人肉念弥陀。”
“悟到这一层,有慧根,以后可以做和尚了。”
张艾大笑:“你小子取笑我。”
“有过执着才能放下执着,手握权力才能悟透权力。记住你的理想,不忘初心。”
金坷垃举起酒杯,张艾也举杯回应。
“现在不喝花酒还不习惯了。”
张艾有些不悦:“你是出家人,张口闭口花酒。”
“哈哈,百官做官实做贼,郑广做贼却做官。肉即是素,素即是肉。”
张艾听罢沉思不语,少顷缓缓道:“兄弟,不如别回去了。”
金坷垃摇摇头:“我做的事是为天下。”
“那你为何要助我?”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如果我失败了,这世上至少多一个好官。”
“我是官,你是贼。”
“那,你莫做贼,我不做官!”
“兄弟你真的决定了?”
“嗯,梦遗法师到此为止,以后也不会出现,你尽管放心!如果有事,到红莲寺烧三柱高香,我自会来找你!”
“金哥儿,今日一别何日再见?”
金坷垃背过身去:“等你明年中举回乡,我会联系你的。”
“珍重!”
“珍重!”
“伙计打包!”金坷垃喊道。
张艾惊得目瞪口呆,这也太……
好吧。节俭是美德。张艾突然觉得自己变了,如果是以前自己一定不会觉得打包是丢人的行为,现在他已经开始从官员的角度思考问题了。
拔贡,贡生中最亮眼的一种。国子监的学生分贡生和监生,其中监生是可以捐的,类似员外这种买来的虚衔。贡生就必须考,大概有以下几种,平时成绩不错的(或者特别能拍马屁的),得到当地学政官员推荐,叫做优贡;按年头增补的叫岁贡(拼年纪);考举人不中但是成绩尚可的,叫副贡。参加朝试考下来的就叫拔贡。由于人数极少,条件苛刻,拔贡难度极大,只要考中,秋闱中举人几成定局,而且会试上榜也是大概率事件。各州各府有生员朝试拔贡都是很光荣的事情,沂州知府这个后门走的,对张艾的水平必是五体投地。
你,平安就好。
“老爷,请上车。”
张艾对老爷这个词还不太习惯,拔贡这个资格真的是一只脚迈进官场,别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
“等你中举了,帮我照顾爹娘,给妹子找个好人家。咱们再喝花酒。”
张艾想起金坷垃的托付,不由轻轻一叹,当年他卖身换粮救了自己一家,今天他为的是救天下人吗?
“走吧!京城!”
金坷垃打了声喷嚏,他的时间更不充裕。老四知道他这几日辛苦,为他专门备了一匹马,可他没想到金坷垃根本不会骑马!跟着白莲教造反的时候,他是骑驴的。好不容易一番折腾,好歹弄来一头骡子,算是省了不少脚力。
脱出沂州府,金坷垃直走蒙阴县。他一走月余,白莲教秘密组织镖局也在筹建,负责人便是老二坤哥。八卦长排第二,取坤卦,俗家名中原,在金坷垃入伙之前,他算是嘉木的智囊。
金坷垃却认为,现在在蒙阴县开镖局不如开到沂州府。有风老千的前站,事情会方便许多。其二是蒙阴离老巢太近,万一出事,这一锅熟,总是隐患。
白莲教毕竟是太穷,万一自己没赶到人家把镖局建起来了,未来三五年的发展都要受影响。合法的镖局有着相当大的自由权,虽然不能打造火枪,但各种刀枪是可以合法拥有的,牛一些的镖局甚至可以使用火器,只要后台硬,官府绝不过问。镖局不仅提供走镖服务,也提高安全保卫。比如当年李鸿章的宅院外面站的不是朝廷兵马而是会友镖局的镖师。
现在张艾受宠,正好作后台,知府贪赃枉法,手下兵将皆不堪用,也需要可靠的武装力量。
金坷垃是把老四和张艾都押上了。开春拔贡,若他一举高中,那真是对革命事业大大的推进。
现在不想其他,先让嘉木把镖局的事情停下。
嘉木,确实没有弄好镖局。金坷垃最有主意,他救兄弟去了,中原也有主意,他去筹办镖局走不开。嘉木除了讲经布道,还干了点惊天动地的事。
他打炮了。
要说嘉木这人是嫉恶如仇,山下教众多是贫苦农民,沂蒙多匪徒,官府又基本处于不作为状态,百姓苦之久矣。
新加的教徒向香会诉苦,进了嘉木耳朵里。这嘉木,拍案而起,带着五百多号人和两门大炮去剿匪,二十日上下,拔五寨,擒匪首六人,灭大小土匪数百,沂蒙七十二崮闻之丧胆,官兵屡教不灭的匪患竟不经意间让他三下五除二杀了一大片。
金坷垃原本嘱咐了七金刚,人称花舌磊,是嘉木团队里专门负责对外联络的。金坷垃想的是,跟附近的山寨搞好外交,慢慢扩大势力。
这下可好,嘉木教了他一样新的外交方法——打死对面,不用外交!
这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土匪遇上兵,也是有理说不清呀!好歹你过来先礼后兵,至少宣布对方犯了哪条大罪,咱吊民伐罪也算师出有名对吧,抄起刀子就砍了,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啊!
金坷垃刚回到山寨,就看见一杆大旗:“替天行道。”
我擦!你们有没有文化呀!
这叫揭竿而起!
满清一代,额不,明清两代,老百姓是绝对不能竖杆子的,甚至官员、王爷都是不允许竖杆子的。自己树杆子就叫揭竿而起,那是等同造反。你搞地下活动还树一杆大旗,怕朝廷不知道怎的?
金坷垃赶紧找到嘉木,不想他正在布道讲经,下面竟是上千的百姓,从各处涌来的。说到动情之处,白莲教押上一名匪首,台下立即欢声雷动。
“乡亲们!这就是土匪恶霸刘光黔!请受害的乡亲上来,告诉大家他干了什么?!”
这叫刘光黔的土匪横眼一瞪,那老农连退三步,不敢上前。只见日月卦长反手就是一巴掌:“低下头去!”
不低?
又是正反几个耳光,将人打得满脸是血。
“乡亲们!他们杀人放火就是看我们不敢反抗!站出来!说出来!怕的人是他!不是我们!”
“他杀了我儿子……”老农突然嚎啕大哭。
“这畜生他在我们村子烧房子抢女人!”
“他杀了老孙头全家!”
刘光黔的眼睛里开始流露出惊恐的神情,平日里对这种人他是杀一儆百,但现在却是所有人一起指着他的鼻子控诉。他们不害怕他!
“如果在斗争中他们置身事外,那么当危机来临,他们会毫不犹豫的置身事外。只有群众参与到斗争中来,融入斗争,才能成为我们坚定的盟友!”
嘉木还记得当初金坷垃说过的这句话,现在他看到威力了。当村民们愤怒的向仇人发泄的时候,他的布道也达到了高潮,只要心中有白莲,无生老母自会拯救世间,不是通过法术,而是通过道!道法自然,浑然众生。众生便是道!通过自己的双手,村民们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力量,透过这个仪式,他们从内心深处认同白莲教的教义,相信嘉木就是无生老母的天师,降临凡间,斩妖除魔。
金坷垃有些不高兴,公审大会确实要办,但不是现在。
低调啊大哥!
“法王,对不起,我……”小磊小声说道。
“没事,教里毕竟是天师为主,他既然决心为民请命,我们应该帮助他。”金坷垃摆摆手示意小磊下去。
“兄弟!”嘉木兴冲冲的走进来,一脸的兴奋。“我们竟然也有几千教众了!”
“你扫了多少山头?”
“哦!忘了跟你说。咱这队伍真是厉害呀!刚刚接战,两轮突刺就把对面杀得屁滚尿流,满山的抓人!你知道吗?那匪首崔三爷吓得跑去报了官,土匪报官,好笑不?”
“不好笑。”金坷垃严肃的说道。
“怎么了?”
“官军围剿怎么办?现在四大金刚攻下青州府,兵围莱州府,登州、胶州惶惶不可终日,我刚看的邸报,正白旗满洲都统福康安引大军十万,前来平乱,你自己看。”
“啊?!”嘉木拿起邸报,果然,福康安奉旨平叛。
“这福康安本任盛京将军,竟然中途调回领军平乱,可见皇帝对山东的重视。这里离直隶太近,稍有动乱就要牵动全身,要是人家直扑沂蒙山,我们怎么办?”
“这……”
“别说这几千民众,就是几万人,未经训练就是一群绵羊,丢了这个地方,河南总坛就没有依托了!”
嘉木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咬牙懊悔,连拍脑门。“怪我怪我!”
“算了,兴师问罪又有何用。为民请命本就是赢得人心的举动,不过你说,那个谁跑去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