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凤莲这娘们不简单，她既能让你在不舒服中感觉到舒服，又能让你在舒服中感觉到不舒服，能让你翻脸也不是，不翻脸也不是。我一时竟无话可说。

　　“董事长，你还没吃饭吧，走，赶紧进去，千万别饿坏了，你要饿坏了我们就没有董事长了！”杨凤莲把我拥得紧紧的往里走。

　　门口，被一个同样穿制服的身影挡住去路。这个身影比杨凤莲大一号，不用说，是总经理万山红。

　　“凤莲，我叫你在门口招呼客人，你在干嘛？”万山红严厉地说。

　　“我在招呼董事长！”杨凤莲大言不惭。

　　“董事长是客人吗？”万山红愈加严厉。

　　“董事长不是客人吗？”杨凤莲并没低头的意思，反而振振有辞，“请问万总，董事长哪回吃饭没给钱？既然给钱，是不是‘逍遥镇’的客人？”

　　万山红语塞。

　　我一看情形不对，赶紧息事宁人地说：“万总，杨领班，都进去吧，这样挡在门口客人也进不来呀。”

　　万山红不依不饶：“哪有客人，挡着谁进不来了？”

　　杨凤莲针锋相对：“董事长就是客人，挡着董事长进不来了！”

　　形势对万山红极其不利――这是必然结果，我都不是杨凤莲的对手，不要说她。我必须站在万山红这边，“凤莲，进去！”我低喝一声。

　　杨凤莲不明白我为啥突然翻了脸，但她一点都不在乎，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哎哟，我忘了，只有总经理才能服侍董事长，我们小领班不够格！”摇头摆尾进到大厅去了。

　　万山红望着她的背影，恨恨地说：“老刘，看着没，都是你惯出来的！”

　　我说：“你可真会冤枉人，是你在这儿管事，不是我――我统共来这儿几回你不清楚吗？”

　　万山红说：“反正这娘们是你找来的，你就得负责！”

　　我说：“你知道的，凤莲也就是陈大厨的添头――不是陈大厨，我会要这个说话没深没浅的乡下老娘们？”

　　万山红说：“别张口凤莲闭口凤莲的，听着肉麻！”

　　我拉住她胳膊，说：“好了，老万，别跟一乡下老娘们过不去。”

　　万山红拿拳头捶我：“老刘，你说你偏不偏心，叫她就叫凤莲，叫我就叫老万！”手一伸，“罚款，一百！”

　　这个罚款是有根据的，万山红曾跟我和程旭东约法三章，叫一声老万罚款一百。我跟程旭东不长记性，隔段时间就“老万老万”地叫上了，钱包里的老人头也就一张一张地飞到万山红那儿了。

　　我拿出两百块钱递过去，说：“老万，我认罚！”

　　万山红一把抢过去，说：“又叫了一声，两百刚好！”

　　我说：“老万，你真是个财迷――这一百欠着！”

　　万山红喜滋滋地说：“你只管叫吧，非让你破产！”

　　“逍遥镇”冷清得很，客人没有服务员多。当值的服务员三个，算上总经理万山红领班杨凤莲，一共五个。客人算我的话，一共三个。

　　没有比这更忧伤的事了。

　　我也知道事出有因――深圳的老板老板娘打工仔打工妹都陆续回老家过年了，但还是止不住地忧伤。就像伤口在滴血，也知道过段时间会愈合，但还是做不到坦然如常。

　　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过去，对面的肯德基生意也不咋地。这让我的心情好了一些。

　　冬夜，驴肉火烧和胡辣汤吃起来特别带劲儿，我很快就饱暖思淫了，不对，是思考人生了。

　　玻璃窗上印出一个人的影子，是马丁。我扭脸看她。马丁脸上完全摆脱了去年冬天的憔悴，呈现出少妇该有的光泽。

　　我指指对面：“马丁，你坐！”

　　她顺从地坐下来，举手投足依稀有当年的影子：文静，乖巧。说话也是轻言细语，“老刘，我问你件事。”

　　“嗯，你说。”

　　“少林说，你要他在厂里入5万块钱的股？”

　　我点点头。

　　“你这么做，是为了帮我们？”

　　我微笑地看着她。这事犯不着跟马丁解释，他们家是李少林当家。

　　“你帮我们够多了！”马丁望望远处的万山红和杨凤莲，急切而小声地说。

　　“也不纯粹是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

　　“我不明白。”马丁眉头皱起来，像当初碰到不会做的数学题。

　　“你不用明白。”我说。

　　“我已经是这儿的股东了，”马丁指指四周，“用不着少林再成厂里的股东。”

　　“不好吗？”我说。

　　“我害怕。”她说。

　　“害怕啥，害怕亏钱？”我笑着说，“还是本钱不够？”

　　“不是，老刘，你误会了。”马丁站起来，“我去给万总请个假，咱们出去说。”

　　在万山红和杨凤莲狐疑的目光中，马丁跟我离开了“逍遥镇”。

　　马丁是个本分人，这大家都知道，早退于她是第一次，而且正式请了假，没人能说三道四。但我知道，因为马丁和我一块出去，万山红和杨凤莲在今晚余下的时间里，肯定结成了统一战线，并且有了共同话题。

　　时间还早，我建议找个咖啡厅坐坐，马丁说就几句话的事，浪费那个钱干啥。我把车开到僻静的路上停下来，摇下车窗，点上一支烟听她说。

　　马丁坐在副驾驶上，胳膊搭在车窗上，眼睛并不看我。她的表达能力不弱，只是平常不大开口而已。

　　马丁直言不讳：“李少林是个有野心的人。”

　　我说：“能看出来。”

　　马丁说：“你咋看出来的？”

　　我喷出一口烟，说：“他这个人，话不多，做事稳重，对自己挺狠。当然，打老婆也挺狠。”侧脸看马丁，“他现在还打不打你？”

　　马丁摇摇头，说：“老刘，我担心以后你管不了他。”

　　李少林确实是有野心的人，我倒不担心管不了他，我担心的是他以后会离开牛顿厂出去创业，那样，他就会成为强劲的生意对手。

　　就传统制造业尤其低门槛的机械加工业来说，培养人才就是为今后制造对手。于全社会而言这是好事，具体到个体，新老板的诞生之日往往是旧老板的受难之时。

　　这一点圈内老板谁都知道，但又无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