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有所思地想着,将那杯茶一饮而尽,抬起头来刚要将茶杯放回盘中,焦芳已迎上前来,双手接过茶杯,又为他斟满一杯茶,向他面前轻轻一推。
见这白发苍苍的吏部三品大员恭谨的态度。夏琦心中已有所决定。他想了一想,沉沉笑道:“老大人过誉了。某进仕之快令人咋舌,但是一直走的都是偏门,从来没有参予朝庭大事,若论见识和经验可比不得大人您,比起许多朝臣来也是多有不如”。
他沉吟一下,徐徐道:“皇上眷爱,做臣子的当然想为皇上分忧,夏春秋对当前国策,心中倒是有些法,只是不知是否浅薄可笑,所以也未敢进谏给皇上,老大人既然来了,本官正好请教一番,请大人代为推敲参详如何?”
焦芳白眉一扬,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夏琦这番话出口就是有意接纳他了,此人在皇上面前一言九鼎,如今掌握内廷大权的几位太监对他也言听计从,只要他肯提携,还用再受马文升那般人的气么?
我此人年纪轻轻升迁之快,肯定有自己的本事,否则单凭恩宠是绝对不会升职高位的,加上这次南行又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粉碎了白莲教的阴谋,白莲教,可是明朝的第一心腹大患呀,毕竟太祖皇帝,朱元璋就是靠这种教会起身的,所以最讨厌这种东西了,怕别人夺了他的江山,加上平定的南方土司之乱土司也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呀,还有推广农作物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天大的功劳。
加上皇帝的信任绝对是平步青云。自己跟他后面那绝对是。
我得有些独到见解能让他赏识,但大略方针又必须和他一致才行,机会难得,我得小心应付了。焦芳想到这里,就如当年进京赶考一般,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把锦墩向前挪了挪,微微倾身,聚精会神地道:“不知大人有何高见,老夫愿闻其详”。
我老大人本官有异议或在我大明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国力昌盛,而且国库丰盈。海岸也比较平静,并无倭寇前来骚扰民众,可是自永乐一朝之后,再无下西洋之事,国库却逐渐枯竭。
士子们都说下西洋的是劳民伤财之举,我看则不尽然,我想请皇上开海一事,不知您感觉如何。
据本官了解是海民海商因海禁而走私海盗,这种情形屡禁不止,所以本官一直想不通,所谓堵不如疏,朝廷为什么不能解除海禁,鼓励民间通商呢?光以赋税来说,岁入就何止千万呐。
昔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盛况已不复得见,据说是因为西洋之行耗资靡巨,国力难以承受,所以本官想.......”。
夏琦看了看焦芳那张满是皱纹的面孔,说道:“既然朝廷以宣扬国威为主的海运得不偿失,也不必禁止民间通商呀,虽然朝廷以农为本,也不应抑商过甚,朝中百官难道见不到与各国互通有无的好处?本官百思不得其解,大人能为我解惑么?”。
焦芳皱起眉头,深深地瞧了他一眼,心道:“原来夏大人也不甘寂寞,他想选择解禁通商来做为政绩么?这可难了”。
夏琦见他捻着胡须半晌不语,神情有些不耐起来,焦芳见状忙道:“老夫与大人甚是投缘。所以有些心腹的话愿意奉告大人,若有不当之处,大人听过也就算了,有些事.......虽然人人心知肚明,却实在是不便拿到台面上议论的”。
夏琦精神一振道:“那是,此乃晚辈向老大人求教,你我私下之言,自然不会叫第三个人知道”。
焦芳听了定下心来。沉吟片刻才缓缓地道:“大人真以为士子们读书愚腐,见不到通商地好处么?呵呵,那些只是场面话。且不说民间通商其利之大,就算当年郑和下西洋时,虽然耗资巨大,遍赏诸国,也并非得不偿失”。
夏琦一向听到的论调,都说是大明下西洋纯为宣扬国威。国库付出极大,却没有相应收入,才导致百官反对,一听焦芳这话不禁有些意外,忙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焦芳淡笑道:“老夫在礼部任职时。曾翻看过永乐年间诸国往来的文谍,依稀还记得一些事情。我大明朝廷不与外国通商,并不代表朝廷不需要咱们自已没有地东西,不过都是以各国朝贡的方式进行交易罢了。
这其中许多货物因地域之别。供不应求,所以价格昂贵。老夫举个例子吧,咱们大明需要胡椒,但是本地不产,由海外诸国进贡,其价抵同黄金,是原产国地二十倍。
永乐五年郑和第一次下西洋回来,每斤胡椒在大明的市价就降为十倍。至宣德九年。郑和最后一次从西洋回来,胡椒价格跌至每斤100贯钱,我朝一年所需胡椒何止万斤,这其中的差价令人咋舌呀,而当时中西交流的货物多达万种,国库为之节省地钱财不可胜数,扣除天朝赏赐诸国和下西洋的耗费,还大有赚头.......”。
夏琦奇道:“但是本官怎么听说.......朝廷禁下西洋是因为财政捉襟见肘。所以百官才群起反对呢?”
焦芳深沉地一笑。目光闪动着道:“永乐年间,内部营建北京城。外部南征交趾、北征蒙元,处处用兵,处处花钱,然而百姓充实,府藏衍溢。这都是史有所载地,江南丝绸业、景德镇的瓷器、乃至印刷、茶叶,船运、伐木都是因此兴旺,何来捉襟见肘之说?
而停止了下西洋之后,国库反倒处处为难了。英宗年间,稍有水旱,就难以征调济民了,当初对外用兵时建造一座城池都绰绰有余,如今建一座帝陵都要耗费岁入大半,这又作何解释?”
“至于扬商损农,更是无稽之谈。有宋一朝,土地数量不及大明,田亩产量不及大明,百姓的税赋比大明的百姓还要重的多,可是百姓却能承受,生活和食物还比大明富绰。
如今大明岁入最多时才不过区区400万两,仅为南宋时的十分之一,为地是薄税养民,可百姓生活仍难以为继,除了税赋本身尚有弊病外,禁海禁商何尝不是祸因?”
夏琦听得一呆,是呀,这些事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去想,仅凭那些花团锦簇的文章地指责,就把下西洋之举贬得一无是处,自已可是深深见识到那些文官手中的笔杆子的厉害的,如果此次回京被杀掉,自已还不是盖棺论定,千古之后也坐定是个奸佞了?莫非这其中另有缘故?
不瞒老大人,依本官看来,闭关锁国实是误国误民,开禁通商、从根源上消灭海盗衍生之源,可以富国富民、可以靖清海疆、可以使我大明了解海外诸国,不致坐井观天,实是好处多多,所以有心向皇上谏言,奈何这其中有何症结,却始终琢磨不透,大人可以详细述说一番么?”
他虽对解禁通商不甚乐观,不过能表现出自已地独到见解,而且迎合了夏琦地心思,就算此策不可行。杨凌也必会引他为心腹,所以夏琦也抖擞精神,将自已所知所解慢慢说了出来。
自从郑和下西洋以来,最初输入地大多是奢侈品,而随着交流增多,物品大量输入,价格不断下落,日用品开始多了起来。这个夏琦倒是能理解,后世改革开放之初,最初从国外进口的也是国内短缺地高附加值产品。
不过那时最先进的就是大明,进口地所谓奢侈品多是稀罕物儿,多了以后就开始大量进口原料,而输出的却是精美的绸缎、瓷器等东西,还刺激了国内手工业的发展,造船业、铸铁业等重工业也因需求增加而发展起来。可谓好处多多,怎么就在一片反对声中寿终正寝了呢?
焦芳的回答让夏琦大为意外,他原以为是明代士子的小农思想使他们贬商抑商,轻视商业地作用,想不到其中缘由错综复杂。看来原来准备进谏正德皇帝的策略,必须要予以修改了。
夏琦对焦芳地到来真是万分感激,如果抱着原来那种认识,在朝堂上驳斥百官的短视。宣扬解禁通商的好处,恐怕真要碰一鼻子灰回来了。
焦芳得到夏琦将推荐他入阁的暗示,同样感到此行不虚,他再三表示一旦入阁,将与夏琦在朝中守望相助,这才感激涕零地告辞离去。
刘公公听了大人的意思,出面向皇上保荐,今日早朝时皇上已任命焦芳为文渊阁大学士,入阁理政。另外一位大学士人选尚未决定,李东阳保荐了詹士府的学士杨廷和。皇上对他也甚有好感,本来有意答允,不过这位侍讲学士可不是我们的人,刘公公怕他将来和咱们作对,现在正拖着呐,不知大人是不是另有更合适的人选?”
“杨廷和?”夏琦记起他还是太子的老师,听他授课倒是比较重视,实际并不是只讲那些古文道德,这人倒是个从不夸夸其谈的实干人物,只是目前也实在不知他对自己的计划是反对还是支持,如今自己声称重伤在家,诸事都由八虎出面,也不便去探他口风,这位置再虚悬个把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这里,他颔首道:“刘公公这么谨慎是对的,让他先拖着,咱们看看再说。可别弄个冤家上台,那可是自找苦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