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轻轻的吹动着朱雀门下一支小小的枝丫,那枯枝被风吹的抖动,晃动的影子落在人的瞳孔里。
谢苁立在那树下,她已经都快要记不清楚出了帝宫之后这尘世的光景是何等样子了,所以当城门缓缓打开时,光线正好落在她的脚下,她看着面前流淌而过的护城河。
如今还是深夜整个帝都万家灯火,偶有更夫打着更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宫里面勾心斗角,争得头破血流的日子,在这里就如同一场远去的梦一般,这一刻,她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她是真的自由了。
远远的看着,漆黑的天空下,在那城头上站着两人的身影,正在沉默的看着下边。
那两个正是穿着黑衣斗篷的皇后与春华,皇后探出头沉默的看着下边的一切。
在远处传来的微光之中只看得见皇后轻轻抖动的睫毛,春华偷偷把眼睛看皇后,她不明白为什么皇后一定要出来送一送,之前连君上出城时也不见得皇后这般上心。
谢苁抬起头来也看见了皇后,这一次她只带了皇后给她挑的一位宫女名叫阿九,是一直在皇后身边伺候着的,说是宫女,其实谢苁一看便知是叶家的死士,自然会些拳脚功夫,恐怕阿九也非名字而是编号。
她对着皇后微微一点头,便趁着夜色上了马,她片刻都没有耽误的绝尘而去。
皇后看着远方终于没有了的人影,缓缓的在唇角勾出一个笑容出来,只是这笑容十分落寞,让人感受不到其中的欢喜。
一边上的春华想了半天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总不可能因为容贵妃的离开便高兴的笑出来了,只得忍不住道:“娘娘笑什么?”
“本宫在笑这命运无常,从来都不让人有半分好过的,”皇后垂下眉目,伸手拢了拢自己身上的那件披风,如今夜色浓重,风似乎又大了些,“本宫入宫之前,曾经有一个人说,天涯海角,那些人间至美之景总要带本宫去看看,本宫原来一直相信,一直都在等着有那么一日。”
后来,朱墙高门,富丽堂皇,她回过头来看着那扇缓缓闭上的宫门,便知道,再不能了。
皇后轻叹道:“谢氏她比本宫好,比本宫果断,也比本宫幸运。”言罢,便回宫了。
第二日一整日,皇后都不曾再与旁的人说过话了。
宫里的生活,或许就是这般,它太过于繁重以及劳累了,皇后已经许久没有怀念起当年的事情了,可是如今不过动了些许情意,便一整日丢了魂一般。
原来,时光从来都不曾救赎过她,夜深梦过了一场少年事,照样还是梦啼妆泪红阑干。
她倚在自己寝殿内的一把贵妃椅上,轻轻的抬起手来,然后抚摸到了自己的脸上,因为平日里保养得十分好,在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可是那一刻,她突然了无生意。
站在门口的春华看见皇后这般模样便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正好遇见送燕窝进来的秋荣,春华便把自己贴在门上,回过头来看着秋荣摆了摆手道:“先别进去了,娘娘此时正在伤心时,怕是咽不下这些东西。”
春华只说伤心时,却并不见得说是为何事伤心的,秋荣勾着头瞧过一眼心里便明白了于是径直端着那碗燕窝便下去了。
谢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行了几日才到了沧州一带,期初还有心去计量一下天日,过了几天舟车劳顿,马都不知道换了几匹,再加上谢苁身体一直不适于是便没有再去管过天黑天亮了。谢苁一到沧州城外正赶上了大军随行的一小队军队,她穿着一身男儿的衣衫,那些人也只把她当做哪一家的富贵公子偷偷跑到军营里来的,谢苁初次来到这战场边上,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军人,虽然只是一小队接应的人马却也是新奇。
她站在军营前边看着那些插着的旗帜便知道这是她大煊的人马,谢苁没见过这般阵仗,只见那边上站着几对人马个个是铠甲加身,被擦得雪亮的刀刃被太阳反射的叫人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而四周又是极其萧瑟的风吹拂着军营外层层叠叠的荒草。
她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只好阿九一向冷冰冰的不肯同她说话,谢苁料想阿九是见过大世面的这般世面她自然见识过,只不过不肯透露些许,便也就不再过问她,站在门口的哨兵见到了她们二人便高声呵斥道:“前方何人?这军营哪里是尔等等闲之人该来的地方?”
谢苁思索着回答道:“小生是从帝都来的,想来见你们统帅一面,有几句话要同他说的,还望将士方便一下。”
那小将哪里知道谢苁是何许人也,只见谢苁一个文弱书生的打扮,身子骨单薄瘦弱得很,面色苍白,当下便有些小瞧,便道:“你且不说你是谁,便来求见我们将军,莫不是南边那些贼子派来的探子吧,今日是绝对不会放你进去的,打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罢。”言罢便走了进去关上了防守的那道门不肯再理会谢苁。
谢苁拽着马儿上前又喊了几声却始终不见有人过来理会,她回过头看着阿九,阿九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皇后只是叫她来保全着谢苁的安危其余的她一概不管,便不肯给谢苁些许帮助,谢苁无法只得等候在那门前,瞧着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却半步不能移。
也不知等了多久只觉得那天空在缓慢的便暗了下来,天边慢慢的变得蓝了些而又变黑了,等四角皆都黑了下来,她依旧等在那处寸步不移,就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果真是可笑,如若此时她留在帝宫里会是如何光景,安晟虽然还在恢复手上,可是光靠着护国公手上的那兵权她便有了可以同皇后一搏的资本。
她向来觉得她这一辈子有过两次极好的运气,一次是遇见了言歌,爱她惜她,即使她当年为奴为婢言歌也不曾有过半分离弃,还有一次好运气便是遇见了安容,他赐给了她一段岁月永安,几次三番救她出困境,可是她也有两段霉运,一段是既与言歌私定终身,却不防入宫为妃前尘断尽,言歌身死也将是她毕生之痛。一段便是爱上了安容,她不觉得爱上安容会是什么好事,爱之一字,总是痴字居多。
那夜直到三更半夜,她依旧在那里站着,直到越晚时分,却远远的看见一队几十个人打着火把过来的,走在前边的人坐在高高的马头上,那马儿通体白色一边便知道器宇不凡来了个有身份的人,谢苁本来已经站的腿脚都麻了,于是便蹲在那地上,一见到有人来了便起身,一下子还起不起来,非要阿九搀扶着这才起身。
走近一看不是别人原来是叶安炎,叶安炎还未注意到马下的人,谢苁便快步走到那马前伸出手来顾不上许多对着叶安炎招手道:“叶公子!”叶安炎一个闪躲不及,那马儿眼见着就要往谢苁身上踏去,谢苁只觉得耳边一阵风声吹过等她再回头看时却见阿九护着她的肩膀已经把她给拉到了一边上去,叶安炎此时也已经拽好了马匹,定睛一看,心中也大骇。
叶安炎心里百转千回又见一边上阿九跟着便心里困惑只是脸上未表现出来,只翻身下马对着谢苁一拜道:“原来是世子过来了,有失远迎,怎么还在这军营外边站着何不去里面?这些个小泼皮没皮没脸的有眼不识泰山,竟叫世子在这外边站着。”因为谢苁是男装,故而叶安炎叫她世子,却又不说是哪一家的世子,怕来日留下什么把柄来。
话说到这里,那边上站着的人却都已经信真了,便二话不说的放了谢苁入内,而且还是十分恭谨的想要上前扶住一些谢苁以防她脚力虚浮,谢苁慌忙的躲开了别人的碰触随着叶安炎一同进去了。
叶安炎知道她,唯恐别人轻贱了她,便把谢苁一直带到了自己的营帐前边,见左右的人都在偷偷把眼睛瞧着这位素不相识,突然出现在军前的世子,不知道这位世子在朝中地位如何,便瞧着面前的这位国舅爷加驸马爷怎么对待了。
叶安炎轻声咳嗽一声,便亲自掀开帘子,退后一步让谢苁先进去了,看的众人俱是一惊,原来这厮还是个大人物,便不敢不拿正眼瞧她了。
谢苁才一进去,叶安炎便为她倒了一杯茶水,她捂在手上稍稍回了点暖意,可是面前的人,她心里知道,是叶家的人。
谢苁捧着那碗水突然想起门外的阿九,便指着门口尴尬的开口道:“阿九……”
“自会有人管她的,娘娘无需记挂。”叶安炎轻轻笑道。
当年言歌在谢苁面前提起过叶安炎,说是个最无赖的人,谢苁之前也只是略微见过他几眼如今看来却并不像是传闻所言。
他长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面目白皙,是个极好的模样,而且做事老成并非不稳重的人。
“娘娘如何来了?”叶安炎突然问道,“是为了……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