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信为序
编辑先生:谢谢赐寄《论语》第四期,已看过转送,以广流传。所欠邮资五分暂不奉偿,等凑个整数再说——决不至因此而希望有人先“共”了《论语》的产,请放心!昨夜偶得一梦,梦见自来水笔生花;醒来决定成杰作一篇,而且要是诗;以前对于诗固十分outline(译为“外行”)也。信笔写来,果然不错,虽无一“哟”一“呀”,而实具古典浪漫写实普罗各派各家之美,空前正如绝其后!钞好附呈,务祈刊登,以开全世界诗艺之新途径,利莫大焉!不附奉邮票,如“务”不刊载,祈善意的掷于废纸筐内,以免纠纷,而减麻烦,实纫幽便;即祝
默祺!
附杰作一篇。
老舍敬启。
此篇是诗,如有嫌它不像诗的,请称之为赋也好。赋者铺也——《文心雕龙》,《诠赋》——如铺被窝什么的。
我也曾想卖掉三亩田,
白坐火车到南京把款递;
一家大小爱国情若狂,
东村吆喝到西村里;
乡绅村长全都没有富余钱,
似乎乡下财神确是那位山东姓“梁”的。
我也曾“法西司蒂”过八九天,
黑衫黑裤黑色瓜皮小帽屉,
怎奈天生不是高鼻梁,
越看越不像莫索里尼的盟兄弟!
我也曾练过国术洪拳与大刀,
贴上膏药,胳膊还是抬不起,
也许肚里缺油身太虚?
还是应当改练八卦与太极?
我也曾赞助以梅为国花,
好去踏雪寻梅在沙漠大戈壁。
我也曾提倡东封泰岳为国山,
“泰山石敢当”,妈的,姜太公在这里!
可是望梅止渴总成空,
南天门上新鲜的不过是空气。
我也曾高捧活佛的大脚鸭,
真咒真经一字不解真正瞎咕唧。
我也曾尊孔崇经身修天下平,
回也不愚,到底痨病三期将而立!
我也曾烧香磕头给马克斯,
始终是不懂种种意识与经济。
我也曾学着甘地水米不打牙,
本来肚子就发空,绝食便更了不的!
我也曾崇拜博士梅兰芳,
《汾河湾》的确应当作国戏;
艺术救国美雅又高明,
可惜洋炮洋枪就是男扮女装也无益。
我也曾文学革命,革命文学,赵钱孙李骂一场,
结果是家兄至今仍看石印的《小五义》。
思来想去到底无主张,
是否辘辘饥肠应放几个连珠大国屁?
问地地不语,问天天不言。
怎么救国这么不大老容易?!?!?!
呕,是了,莫非我是糊涂虫?
要不然就是老大中华没交好运气?
载1932年12月1日《论语》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