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开动了。

　　 虽然已是入冬季节，但这三等车厢里闷热异常，但是若把木窗开上一些，冬季再加上火车开动，吹起来的一股寒劲之风又让人似觉冰火两重天。但不开窗是不行的，因为木板窗不开，里面的光线就太昏暗了。

　　 若跟头等厢比起来，那差距实在太大了。头等厢宽敞明亮，铺有鹅绒的宽大椅子坐上便将你软软地包围托住。地上铺有地毯，化妆间、卫生间一应俱全。

　　 一般季节，三等车厢总挂在火车头后，因为有不停随风飘进来的煤灰，弄得三等车厢的乘客总是土头灰脸的。但这个季节，又反过来，一等车厢挂在了前面，因为冬天有暖气，暖气是用锅炉里的水供热的，挂在前面的暖气效果最好，反正一等车厢是玻璃窗，不怕煤灰的。三等车厢则挂在了最冷的后面。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在三等车厢睡觉是很难的，更何况华克之还是挤着站在那里。

　　 就这样华克之站了一天一夜，腿也有些浮肿麻木了。中间妻子几次让他坐一会儿，华克之都拒绝了。妻子怀有身孕，自己坐那里歇十几分钟，她就要站在这里挤十几分钟，这怎么能行呢？

　　 还不到天津的时候，华克之的妻子便觉得难受，时不时肚子疼，脸色苍白。华克之问茶房要了开水让她喝也不顶事。

　　 终于到了天津。这本来是华克之安排倒车的地方。他身上的钱只够买到河北的车票。本说能坐到哪儿是哪儿，没钱到时候再想办法。现在看妻子人难受的紧，忙将她送进了医院，将身上全部钱交上住院费。医生见他妻子下身流血，做了检查，原来已经流产。

　　 华克之内心伤痛。孩子没了，看着妻子苍白的脸更是心有愧疚。

　　 已经身无分文。华克之想起自己堂兄的儿子华民在北平做事情，相对而言还是近点儿。

　　 华克之安慰了妻子，托护士照顾妻子。他来到了大街上，将身上唯一值钱的怀表当了，仍买三等车厢车票来到了北平。

　　 到北平还算好，顺利找到了华民。华民跟华克之来到了天津。华克之跟华民说了他的打算，他准备自己先一人想办法去陕北，托华民先将他婶婶接到北平照顾一段时间，待他在陕北立住脚后，就来北平接妻子。

　　 毕竟血浓于水，华民答应了。

　　 .

　　 上海南京路，永安百货公司门口。

　　 冬日粉色的太阳挂在空中，然而只是起装饰性的作用，经过了夏季它释放了过度的热情，到这个季节便也变得冷冷慵懒了起来。

　　 接近年关，南京路上的人流比平日更密集些，说摩肩接踵也并不为过。这样多的人，散发着对年的热情，似乎太阳淡不淡都无所谓了，只感受这氛围身上便生出暖意来，忘却了寒冷。

　　 一辆车头插有小党旗的小汽车不停地鸣着喇叭，总算驶到了永安的门口停了下来。

　　 这是张镇的车子。

　　 司机从车上下来，先跑过来拉开副驾驶的门，张司令太太从里面下来。接着从后门两侧胡太太、刘织云、刘太太也下了车。

　　 张司令太太看着眼前滚滚的人流，感慨道：“这年有什么过的，将人忙成这样。我现在是觉得这年越过越没有意思了。”

　　 胡太太笑着说：“年还是要过的。年就是给孩子们过的，对咱们来说，孩子们放假回来了，在一起团团圆圆就是最好的了。”

　　 张太太说：“走吧！”

　　 这时听到一个女声尖声喊：“小刘！”

　　 刘织云听这声音似有些熟悉，扭头一看，只见人群中一个女人边向她招手边向这边挤过来。

　　 原来是早先在工会时同住在一起的孙姐。

　　 刘织云大惊，脸色都有些变了。顾不得向几个人打招呼，忙向孙姐那边小跑着挤过去。

　　 两人碰了面。孙姐一手抓了刘织云的胳膊，上下打量着刘织云，用她那独特的大尖嗓门叫道：“小刘，你现在可成了阔太太了，钓到金龟婿了？”

　　 刘织云今天湖蓝色绸外衫上罩一件白色狐毛皮坎肩，下身墨绿色百折棉裙，脚穿小皮鞋。

　　 “没有，”刘织云挤出笑说：“嫁了人了，是个公务人员，日子还算小康。”

　　 她的心“嘭嘭”跳着，只怕那几人中有人过来。

　　 孙姐向那边望了一眼，那三人说着话儿在等着刘织云，都是珠光宝气的。

　　 孙姐道：“还谦虚。我刚看见几个阔太太从车上下来，我还说是哪家的阔太太，一看里面有个象是你，还不敢相信。仔细一看，果然是你！”

　　 “我跟她们比不成。”

　　 孙姐问：“老周现在怎么样？”

　　 刘织云道：“他走了我再没有见过，我怎么会知道他的情况。”

　　 孙姐叫道：“咦，你们不是亲戚吗？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情况？”

　　 脸上还带着一种异样的笑。

　　 刘织云实在怕她问这种问题，忙岔开话题：“晓光怎么样了？现在放假了吧？”

　　 晓光是孙姐的儿子，那时是上小学。

　　 “吓！”孙姐叫道：“他现在已经上国中了，花销够大了，我的生活是更紧了！”

　　 刘织云打开手包，从里面取出一张五元的钞票来：“原来都上国中了，时间真快，孙姐，匆匆碰见，我也没有备红包，这算是我送晓光的红包，让他买些文具。”

　　 孙姐接过来眉开眼笑：“那我就替他谢谢他小刘阿姨了！”

　　 刘织云实在想赶紧走开，说道：“孙姐，不好意思，那几位太太还在等着我呢。这样吧，改天有时间了咱们再聊。”

　　 她刚要转身，孙姐一把抓住了她：“哎，你只说改天再聊，也给我留下地址或电话呀，我好找你呀！”

　　 刘织云道：“噢，最近准备搬家，我到时找你吧，孙姐不说了，我走了！”

　　 说完匆匆地转身而去。

　　 孙姐将那崭新的五元钞票叠了装好，在心里哼了一声：现在阔了就不认人了，哼！我又没说要借你钱。人长得象模象样，她丈夫一定不知道她当初跟老周打得火热的事情。哼！可能怕我揭了她的短，所以不给我留地址。

　　 刘织云从人群中来到了三位太太跟前。也就是人多嘈杂些，这么近的距离她们也没听见刘织云跟孙姐谈些什么。

　　 张司令太太问刘织云：“什么人？”

　　 “一个亲戚。”刘织云说。

　　 “是不是又向你借钱？”张司令太太刚看见了刘织云给她钱。

　　 “是。”刘织云不愿意多解释。

　　 “这些穷亲戚，见了都没好事情，不是管你借钱就是求你帮忙办事。”张司令太太说。又道：“走吧。”

　　 几个人向商场里面走去。刘织云回头看了一眼，见孙姐已经走了，心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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