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车夫拼命抽打马匹，车辕在土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唔……”黑色的马车内，一声啼哭被生生扼制，跟着里头有低骂声传来。

　　“小兔崽子，再出声小心饿死你！”

　　车内登时静得出奇，路上只有马蹄声和咕噜噜的转轮响，末了，里头的人才不耐烦地吩咐车夫加速。

　　前方有个拐弯，许是车夫有些心急，竟没有勒住马。

　　车轮从一处凸起的小石头上一过，车身顿时歪向一边。

　　失衡的瞬间，车内惊叫一片。

　　刚好对面一队人马直冲过来，眼见着轰然倒下的马车，惊起尘烟一片。

　　为首的官兵过去，还没等车夫反应过来，一举掀开了车帘。

　　里头挤挤挨挨坐了十来个四五岁的孩子，一个个面黄肌瘦，许多身上还带着伤，并有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跟他们在一起。

　　官兵围拢上去，将汉子并车夫控制住，又将孩子们一个个接出来。

　　他们被吓坏了，惊恐地看着这些人。

　　“让我来！”焦急的女声过后，一抹纤弱的身影出现在孩子们面前。

　　看着他们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她原本欣喜的脸上划过一抹失落，随即对他们温柔一笑：“都结束了，你们可以回家了。”

　　孩子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官兵赶着车送走。

　　洛伊人暗自抹了把眼泪，心里是满满的焦急。

　　自莫离失踪，已经过了五日。她不断奔波，解救了一批又一批被拐走的孩童，可就是不见自己的离儿。

　　他究竟被带去了哪里？

　　她也曾问过一同被拐卖的孩子，有没有人见过他，孩子们瞪着大眼睛，纷纷摇了摇头。

　　“师娘，找不到并不一定是坏消息。还有许多地方我们没有去，离儿那么乖巧懂事，说不定正想法子与对方周旋，你不要太过忧虑。”

　　曲如君的模样也憔悴了不少，只是比起洛伊人，还差了些。

　　这个原本娇美的女子，这几日食不知味，更没有好好休息过。跟着官兵风餐露宿，好看的脸都带了些沧桑，叫人看了心疼。

　　“如君，下一个地方是哪，我们继续找。”她嗓子略略带着嘶哑，却没有再做停留。

　　几乎不眠不休地寻找数日，便是大男人也受不了，她却生生挨了下来。

　　想到还不知道在何处的莫离，洛伊人一刻也不想停留。

　　她一直在自责，若不是自己疏忽，只顾得生意，哪里会把孩子弄丢？

　　如今这般不要命地找他，便是自己欠了他，来还的。

　　莫藏花风尘仆仆地在路上疾驰。

　　他并不知道洛伊人采取了什么行动，只是自己在邻镇多方打探。许多地方都丢失了儿童，更有甚者，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有人生生抢了去。

　　想到那些失了孩子的父母，声泪俱下地描述犯人的模样，他生怕离儿遭了罪。

　　“咴——”马儿人立而起，前方一队人马拦住了莫藏花的去路。

　　为首的白衣男子微微蹙眉：“羡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来找我？”

　　“醉长歌。”稳住了马，他定定望着他，“你来做什么？”

　　策马向前，醉长歌依旧有些微愠：“你虽答应了我，在闻香会上出手，解决掉所有对皇上不利的人。可我们的交情，帮你旁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停在身前，醉长歌一双桃花眼瞪着他：“离儿丢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眼瞳微微一缩，莫藏花淡淡开口：“既然你已经知道，便赶紧让路，莫要耽误我找儿子。”

　　“羡之，你真是死脑筋到家了！”醉长歌指着他大骂，“若不是本座留了后手，叫伊人以信物调动重兵寻找，怕是等我知道了这事，也帮不上什么忙！”

　　心中一紧，莫藏花没说话，反倒是醉长歌将他一通数落。

　　“你这辈子娶了伊人，就是烧了高香！她这几天一直带着人四处寻找。她一个娇弱女子，和男人一样风餐露宿，休息不好，就为了找你儿子！”

　　“你看看你干了啥？明明能有法子联络我，却缄口不言，自己瞎跑，你告诉我，你都得着什么线索了？”

　　莫藏花蹙眉眯眼：“伊人她竟……”

　　叹了口气，醉长歌有些无奈：“伊人比你想象的要大度得多。纵然不是莫离的亲娘，也为她做得够多。她这般付出，你莫要再怨她。”

　　嘴唇抿了抿，莫藏花心头升起一股内疚。

　　说到底，他确实不该迁怒的。伊人不过二八年华，纵然细心，为人母上还是没什么经验。他因为孩子不见，就在心里对她生了些怨怼，委实有些过了。

　　“我……”他才张口，便被醉长歌打断。

　　“得了，有什么话等你们两口子找到孩子再说。本座得了消息后，也发动了人马寻找，如今有了些线索，你快随我前去！”

　　一听醉长歌那有了消息，莫藏花赶紧策马同行。

　　入夜，到了一处破旧的村落，醉长歌示意众人下马。

　　“大人，就是这里。”前方有人来报。

　　微微点头，醉长歌用仪鸾司特有的手势下达了命令，带着莫藏花一点点向村里潜入。

　　这村子似乎是废旧已久，到处都是萧败的场面，夜风吹过，如同鬼泣。

　　莫藏花紧跟在醉长歌身后，悄悄来到村中唯一一处亮着灯的地方。

　　那是村里一处中心的院落，墙壁有些已经略微倒塌，裸露的稻草在夜风中摇摆。

　　院中的厨房出奇的大，里面有人影晃动，隐隐看到上头冒气白色的炊烟，似是有人在煮什么东西。

　　几个穿了白袍的男人不断进进出出，另有人进了里屋，一通嘈杂后，又拎着什么出来。

　　那东西在男人手里动了动，被他带进厨房，直接丢进锅里。

　　“哇”的一声惨叫后，再无声响。

　　莫藏花蹙着眉，醉长歌待人员就位后，向前一挥指头，一条条黑影掠过夜空，迅速将院子包围，并将里面的男人瞬间控制。

　　飞身冲进厨房，莫藏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难怪这屋子这么大，一座座灶台垒起来，上面架着一口口铁锅，每一口锅都沸水滚滚，满屋都是煮肉的香味。

　　来到最近的一口锅前，隐隐有东西翻上来。

　　定睛看去，竟是烫落了皮肉的肢体，随着水波翻滚，森森白骨隐约可见。

　　“大人，里头只有这几个了。”

　　外头的飞鱼服男人抱了几个奄奄一息的娃娃出来，他们大都身不着衣，紧紧闭着双眼，一看就是月坷里的孩子。

　　醉长歌微微皱眉：“快，赶紧包起来，找邻村生了孩子的妇人给喂点儿奶。”

　　转头朝站着不动的莫藏花看去，见男人高大的背影岿然而立，只定定看着灶台上的锅子，醉长歌忍不住跟过去。

　　他完全静止在那里，眉眼如画，出尘的面容笼着落寂，嘴唇紧紧抿着，失了血色。

　　深邃的瞳盯着翻腾的锅子，醉长歌顺着他目光看去，一截完好的手臂在水面上无力地晃了下，便沉入锅底。

　　心被刺痛了。

　　醉长歌忍着作呕的冲动，一把揽住莫藏花的肩头。

　　“羡之，我们走吧。”

　　莫藏花身形微晃，却没有动。

　　醉长歌停下来看向他，只听他幽幽开口，似是相问，也像是自语。

　　“墨门为何要将这种残忍的炼油方式流传下来……”

　　醉长歌不言，只陪着他默默站在那儿。

　　灶膛里的火噼啪烧着，一口口锅因着失了人搅动，渐渐里头的东西做了底，发出焦糊的味道。

　　这会儿，两人都心知肚明，那锅里翻滚的，根本就不是热水，而是小儿炼化的油脂。

　　在锅底沉着无数被害孩童的尸骨，他们都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却连这个世界都没来及看看，就成为最难得的香物材料。

　　人，虽口口声声说自己带着感情，却比世间万物更为无情、残忍。

　　命人熄了火，将锅底的东西捞出来，数了一下，一共一十五具婴儿的尸骸。最小的尚未满月，最大的也不足一周岁。

　　“羡之，离儿不在这里，算是万幸吧。”拍了拍他肩膀，醉长歌轻声开口。

　　锅里的脂油渐渐凝固，连同在房子里搜出来装在瓶子里的，众人只觉一阵阵难受。

　　“将他们寻个地方，葬了吧。”醉长歌吩咐，拉着莫藏花离开。

　　“醉长歌，或许我们做香师的，身上都要背负着各样的孽债，所以老天才让我失了离儿，以示惩罚……”

　　莫藏花双眼没什么神采，方才所见，实在太过震撼，他如行尸，随着醉长歌移动。

　　“羡之，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好不好！”紧紧按住他肩膀，醉长歌好看的桃花眼里是些许的担忧。

　　“孩子至少没有遇害，我们还是能将他找回来的！”他看着这个被良心不断谴责的男人，“我们会找到他，平安将他带回来！”

　　“醉长歌，谢谢你……”眼眸黯了黯，莫藏花低声道谢。

　　“等你找到离儿，再好好谢过吧！”醉长歌并没有因为莫藏花首次感谢他而兴奋。

　　“这事儿放着不管，国中定有人以此大做文章。我这是帮你，也是在帮自己。”

　　正说着，有人来报：“大人，那些人交代了，他们此举都是受人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