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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回恶梦

龙与汗 阿武主公 5699 2021-08-05 19:10

  白发男人双眼再度睁开时,已经是几天后的下午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温暖松厚的稻草中,四周狭窄昏暗,但挤满人。每个人都盯着他看,没有人发出声音。

  除了一个胖子,其余的全都是女人。

  “阿武大人!喔~我的恩公!”那胖子突然趴在稻草边猛叩头,声音没有之前洪亮,但语气很激动。“老天爷保佑,您果然死里逃生啦!邹少奶奶都说了,那天是您救了我,替我受罪了!双牛虽然现在缺了条手臂,不中用了,但命总是还在的,这条命,您尽管拿去用,要我怎样都成,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这胖子身负重伤,身体还很虚,一激动居然翻了白眼晕厥过去。几名强壮的村妇手忙脚乱把他扶起来。

  白发男子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没有说话;但是当他转头看到跪在另一侧的甄雨茉,尤其是与她玛瑙般的双眼接触时,呆滞的眼神突然有了点反应。

  “阿武哥,我晓得是你。”甄雨茉温柔地说。经过几天仔细检查伤势——包括胸口被大锤击中的痕迹,肩上的箭疮,还有箭疮上她亲自动手的包扎,都可以确定此人就是阿武乱无误。“虽然不晓得你样子为什么变了这么多,但我晓得就是你,阿武乱。”

  “阿武乱?”

  “自己名字都忘记啦?”甄雨茉轻轻地问。

  白发男人的表情看起来不能说是忘记,但至少也不是肯定。

  他的确是之前那个阿武乱。

  然而此时在他记忆里,除了阿武乱之外,似乎多了另外一个名字可以供他选择。

  这个名字距离他非常非常遥远,感觉就像婴儿时期只做过的一次的短暂的梦,锁在他记忆的最底层;极为模糊,却千真万确地存在着。

  但他就是没有钥匙能够开启这份记忆。

  阿武乱费尽心思也想不起这个名字是什么,连任何一撇笔画都想不起来,而且愈是用力去想,就愈觉得头痛。

  过了一会儿,他放弃了。

  “阿武…乱。”他接受了这个比较熟知的名字。

  “嗯,对的。”甄雨茉眯着眼笑着,流露出一种慵懒的甜美。“我就晓得你可以想起来。”

  阿武乱微微地、同意地点头,同时深呼吸一口气。

  这口气极深、极长,仿佛要为空了很久的肺装饱空气似的。然后他慢慢将气吐出,眯着眼环视四周。

  “这里是…?”

  “堆肥棚。”一个老村妇终于找到机会插嘴了,她骄傲的说:“我家的。”

  “人家不是问这个呀,真是!”另一个村妇抢着回答。“这里是鸣凰村,常城附近的小村。”

  “是邹少奶奶把您救回来的喔。”后面一个妇人也补充一句。“她一个人把你救回来的喔。”

  “邹…”

  “是呀。”妇人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甄雨茉身上,说:“邹少奶奶呀。”

  甄雨茉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号,当成没听见。而阿武乱也没再继续这个问题,只是眼神空洞向上望着梁柱,然后疲倦地吐出两个字。

  “行安…”

  “行安京?”

  “去行安…”

  “军爷要去京城?远的咧!”妇人说:“ 离这里还有两三百里路呢,就算骑马也得走个好几天。”

  “哪要那么久?两天得了。”

  “我们家那七杀的以前去过行安京,那次他走了一个月。”

  “一个月?八成上哪鬼混了。”

  “我必须去…行安京,”阿武乱打断妇人们的七嘴八舌。“现在。”

  “我来帮您,恩公,”石双牛不知什么时候又醒过来了,他用仅剩的一条手臂扶阿武乱,即使他自己还坐不太稳。“不管您上哪儿,双牛必当誓死相随!”

  “胡闹!”甄雨茉瞪了石双牛一眼,骂道:“自身都难保,逞什么英雄?”

  这一瞪挟着她那官家千金的贵气,不怒而威,吓得石双牛连忙放手。

  “哪儿都不准去!”甄雨茉按着阿武乱的胸口,不让他起来。“你脑子有毛病伐?现在身体那么虚,还不能乱动的呀。不管你以前是甲马营的还是什么江湖鲤的,现在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我说你哪儿都不准去就是哪儿都不准去。别说行安京,出这扇门都不行。”

  “但是,我…必须去…行安京,马上…”阿武乱闭上眼,皱着眉呢喃着。“度苍生…须…搜龙…冲…天下行安…逢。”

  “什么鬼呀?”甄雨茉也皱起眉头。

  他断断续续重复念了几次,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听懂。

  “度苍生,须搜龙;冲天下,行安逢?”听了几次之后,甄雨茉总算抓住他说的东西了,她将内容一个字一个字重念一遍。

  “恩公,啥意思啊这是?”石双牛问。

  才醒来一会儿,阿武乱的体力仿佛又耗尽了,他没有回答他们,眼皮再度阖上,近乎梦呓般的继续念着那几个字。一边念着,一边又昏睡过去。

  阿武乱满心疑惑。

  常城之战早该结束了,但四周隆隆的马蹄声却似乎在告诉他,战争还在进行。

  心跳,随着震天的马蹄变得越来越沉重,把胸口填得满满的,不留一点空隙。这使得他后脑袋微微酥麻,手脚没什么力气,呼吸甚至有点困难。

  他看着自己拿剑的右手,因为那只手正剧烈地颤抖着。平时使惯了的长剑,这时却像有千斤重,竟觉得完全提不起来。

  他痛恨自己因为每次因为紧张而变得软弱的手臂。

  旷野里,他发现自己正与另外八个男人背靠着背围成一圈,站在高及胸口的芒草丛中。

  芒草是土绿色的;天空是暗灰色的。

  那八个男人身上都各自穿戴着,或是拿着一件金光闪闪的东西。有的是武器,有的是甲具,有的是斗篷,各不相同,虽然一人各穿戴着一件,但相互之间似乎颇有关联,看上去就像是一套东西拆成八样,分给八人使用。但八个人,连同他自己,倒是都穿着相同的道袍,一模一样的深蓝色棉布衲衣。

  不知为什么,即使不需要这些道袍,阿武乱也很清楚自己的身分和这八个人一样,都是道士。他也知道自己跟他们非常熟,熟到可以性命相托。然而,却怎么也想不起为何自己变成道士?怎么认识这些人?也完全记不起他们的名字。

  从草丛缝隙中望出去,可以看到许多人和马都套着铁甲的重装骑兵正绕着他们跑。而绕圈跑的铁骑外围,站着更多的、数不清数量的、戴着毛绒绒貂帽的轻骑兵,正抽箭拉弓,虎视眈眈朝这里瞄着。

  自己为什么和这八个人站在这里?

  草丛外那些不怀好意的骑兵又是什么人?

  他们马上要面对什么事情?

  他一头雾水。

  奇怪的是,他又觉得自己应该知道答案,正是因为知道,才会全身颤抖不已。

  其余八个人都跟他一样害怕,其中一个胡子灰白的道士慷慨激昂喊了一句话,似乎尝试着要鼓励大家,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使阿武乱完全听不到他喊些什么。

  忽然间,马蹄声停止了。

  本来绕着他们跑的铁骑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撤光了。但轻骑兵没走。他们弯弓搭箭,一动不动把道士们团团围住。

  四周陷入死寂,这样的死寂令人更觉不安。

  接着,是一种他听不懂的、卷着舌头说的北方话所下的一道命令。

  命令一下,马上就听到拉弓的声音。

  那不是一个人拉弓,而是上千人整齐的拉弓声。

  阿武乱睁大眼睛望向草丛外,就跟听到声音所想像到的画面一样,他看到那些骑兵们的弓都张得饱满。

  目标,正是这里。

  耳边是其他道士们急促呼吸,他甚至听到了他们的心跳。

  就在他发现自己拿剑的手已经不抖了时,那卷舌的声音又下了一道命令。

  一种从未听过的声音响起了!

  像风,又像海浪。

  那声音以无法想像的高速度向九个道士袭卷而来。

  一瞬间,无数的箭,从四面八方穿进了草丛!

  地狱一样的画面。

  他看到漂浮在空中的、哀愁的、悲壮的、自己的和那另外八个道士的血花。

  血花飞溅处,他看到自己胸前突然射出红、黄、蓝、白、黑五道光芒。

  他醒了。

  一个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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