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说完了这句话，原本慈祥的脸色也瞬间收敛，她因为年老而收敛精光的目光迸发年轻的温度，潘月卿抬起眼看着恢复方才那个对潘妙倩的请求不带一丝同情心的太后，她低低一笑：“您有什么话，直说吧。”

　　太后抬眼看着从容不迫潘月卿，原本古井无波的心却泛起微微涟漪，其实她第一眼看见潘月卿的时候，不是认不出来，而是不敢认。这面容长得实在与苏澜太过相似，远远站在边上，让她忍不住觉得是苏澜年少模样。这些年她从来不敢过问苏澜的女儿如何，她生怕多年前见过几面的那个孩子是不是长得跟苏澜越来越像。

　　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潘月卿长得跟苏澜几乎一模一样，而一身素雅清婉，又是与苏澜那素爱戎装的性格毫无相似的模样。苏澜的女儿，性格非常冷静，或许不是冷静，而是冷血。那双黑逡逡的瞳孔里折射出对的是对人间的嘲弄，她活了一把年岁，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潘月卿是她活了一把年岁也几乎没有见过的。

　　“你今日原本是要把什么东西交给哀家？”

　　太后闭上眼，索性不再去看潘月卿，她怕要是看了就狠不下心。

　　潘月卿站在原地，她敏锐感知到太后那一闪而过的杀意，垂下头默默寻思了两息之后，不自觉轻笑出声朝着太后道：“其实您之所以处置潘妙倩，不是因为她伙同姚真触碰巫蛊之术吧？”

　　太后闭着眼，在潘月卿一句话之后，不自觉微颤一下，她没有睁开眼，而是更加坚定了心中最糟糕的选择，回报潘月卿一声清朗不见一丝情绪的笑：“你以为应该是什么呢？”

　　没有问为什么。潘月卿抬眼看着这个老妇，笑容依旧噙在嘴角，她曾经烽火战场十年，面对过奸佞小人也见识过狡猾枭雄，当一个人对原因不感任何兴趣而只是对更深层的答案感兴趣的话，只能证明在她眼里，对方浑身上下也只剩下答案有价值。

　　“我不知道，这个答案应该只有大娘娘自己知道。”潘月卿微微福了福身子，低眉顺眼。其实她已经猜出来了，这个生辰八字必然是跟太后有关系的，否则在已经抚养陛下这么多年之后还一直不放下，这不仅对太后没有一点好处，反而是在时时刻刻提醒陛下自己并非中宫嫡子的出身，更是有害太后这么多年费心费力与陛下的母子之情。

　　太后终于选择睁开了眼睛，看着眼观鼻鼻观心的潘月卿，不自觉笑出声，只是这笑并非是慈祥和蔼的笑容，相反显得有些森然，她端坐高位，除了先帝驾崩之后留下孤儿寡母，北齐岌岌可危的那六年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信誓旦旦去洞察她的心。

　　“说起来，要不是当初我嫁到宫里去，咱们之间有一层君臣关系，你应该叫我一声姑祖母。”太后噙着笑容，摇了摇头：“今儿也没有什么人，你就直截了当告诉姑祖母，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要费尽心思用二十四孝图献到我跟前。”

　　潘月卿深吸一口气，看着言笑晏晏但没有一丝温度的太后，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齐毒蛇也好、齐思程也好，他们都那么反复无常了，在这等长辈的培养下，耳濡目染再没有心机的孩子也会被染成一朵吃人不眨眼的食人花。

　　可惜她就一朵食人花。她丝毫不被太后这恩威并施的模样惊扰，缓缓看着那笑意不达眼底的面容，回敬以不卑不亢：“原本是一个关系非常重大的东西，但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当然不重要了。

　　虽然接下来的日子里潘海云会因为对儿女的管教不力被排挤，但这是符合她和潘海云设想的，就是没有这件事，潘海云也会以各种理由暂时离开权利的旋涡。原本是催命符的那些地契如今却变成保命的筹码，只要她还握着这些东西，这些完全符合北齐律法而得来的东西，那么必然可以在某一个契机发挥起巨大的作用。至少，在那个越来越亲近庶民的皇帝陛下眼前，是有用的。

　　“你应该知道，今日之事必然会给你父亲带去一些影响。”太后也不愿意逼迫她，看着她咬死不说的模样，她自然是无可奈何。她暂时打消了对潘月卿的杀意，重新审视这个身上跟她一样流着苏家血脉的少女。半晌看见潘月卿只是无声点了点头，她长叹一口气：“我还是那句话，火中取栗，立于危墙，一点也不聪明。”

　　潘月卿很认可地点了点头：“是，臣女谨记大娘娘教诲。”

　　“哀家没有教诲你什么，哀家不过是提醒你吧了。”太后目光幽幽，她自然从潘月卿的话语中得出了结论，也许这个孩子这辈子都不会选择和自己亲近了。

　　“那臣女谢谢大娘娘指点。”潘月卿顺着太后的话头就，恭恭敬敬挑不出任何毛病。原本想叩首告退，但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朝着太后弯腰道：“还是感谢您，今天为臣女做主了。”

　　她指的是潘妙倩和姚真污蔑她的事情，太后摆了摆手，深深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边，状似无意开口道：“你想知道，为什么洪七窍愿意保护你么？”

　　洪公？潘月卿心里暗暗一笑：“因为和臣女的亡母是故人。”

　　“不仅仅是故人，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还是不释怀苏澜的死。”太后深深呼出一口气，却在潘月卿抬起目光表达好奇时候却顿住话语。潘月卿只觉得在长袖之下的手在止不住颤抖，她下意识觉得太后是要和她交换情报。她对太后的感情在这一瞬间变得异常难以言说，一开始是想要依靠到方才的不信任，最后到达的这一份愤怒。

　　她原本以为太后将母亲视若己出，她一直对人间的情感报以嘲弄的态度，可她之所以嘲弄只是在掩饰对真情的渴望。外祖母、舅舅、父亲、安北王妃、顾盼莞尔等人的目光里她可以察觉到对她的真情，故而对这些人她向来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可在太后眼里，一个曾经视若己出的人却成了一个交换的借口。

　　何其凉薄！

　　“敢问大娘娘，这个时候提起我的母亲，您……”潘月卿冷冷一笑，见太后缄口不言她抬眼缓然开口：“想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