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兴会
论兴会
诗词是情绪释放的产物,故始于兴会。
西人云:“诗始于喜悦,止于智慧。”所谓喜悦,即乘兴而来;所谓智慧,即兴尽则止。兴会是创作欲望、创作动力,又称灵感,兴致,兴趣。
陈衍说:“东坡兴趣佳,不论何题,必有一二佳句。”例如:“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佳句永远是和好心情做伴的。然而有人读这首诗,却问:“为什么不是‘鹅先知’呢?”对于这样扫兴的人,真是无法可想。你只能告诉他:见鸭,未见鹅也!
兴会是驾驭语言的状态,兴到笔随,事关诗之成败。所以作诗怕扫兴。宋诗人潘大临九月九日遇风雨大作,刚有了一句“满城风雨近重阳”,突然催债人敲门,顿时扫兴,失去状态,永远地留下了一个残句。可见兴会对作诗是多么重要。
诗思袭来的喜悦,可以是在沉静中回味过往的情绪,如杜甫的《春夜喜雨》。也可以是火山喷发式的高峰体验,如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这首诗被浦起龙称为杜甫“平生第一首快诗”——真是兴不可遏,真是奔迸而出,真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左右抓捕,上下安排。声律对仗对诗人来说,只是熟能生巧。所谓:“兴来如宿构,未始用雕镌。”(邵雍)
郭沫若说,只有在最高潮时候的生命感是最够味的。毛泽东为词六首作引言云:“这些词是在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一年在马背上哼成的。年深日久,通忘记了。《人民文学》编辑部搜集起来,要求发表,因以付之。”这就是诗人的态度。宋谋玚曾感喟,有些人写了一辈子诗词,却不知道诗味是什么。周作人则说,没有兴会而作诗,就像没有性欲而做爱。不幸的是,这种不在状态的写作,并不少见。
兴会并非空穴来风,兴会来自对新鲜事物的敏感。严羽说:“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何以言之?因为空间开阔,思绪活跃,万象新奇,提供诗材。“只有那种能向人们叙述新的、有意义的、有趣味的事情的人,只有那能够看见许多别人觉察不到的东西的人才能够做一个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唐相国郑綮自谓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还是这个道理。
因此,有出息的诗人,应设法到广阔天地去,接触新鲜事物,开拓题材,增加兴趣。要写就写最够味的感觉、最有把握的东西。宁肯写得少些,但要写得好些。切莫仅凭年年都有的那些个纪念日、喜庆事,闭门造诗,那样做的结果,必然是“黑毛猪儿家家有”,也必然是“可怜无补费精神”(元好问)。
一个中秋的前夜,我因出差从成都飞合肥。上飞机时一点诗意也没有。上天后,不经意往窗外一望,竟然是平生从未见过的一幅图景:湛蓝天空上银盘也似的悬着一轮明月,万里无云。云全在飞机下面很深的地方。全新的经验让我兴奋起来,口占一绝:“驭气轻辞濯锦城,云间赏月更分明。嫦娥乃肯作空姐?为我青天碧海行。”主题句是“云间赏月更分明”,首句是引子,后二句是以溢思作波澜。一片兴会而已。
飞机着陆,便掏出手机,以短信方式,发给一位最先想到的朋友。一分钟后,便收到他的叫好。网络时代的诗歌发表,就该是这个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