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题材(一)
论题材(一)
前不久四川省诗词进校园研讨会在泸州举行,泸州高中一位代表现场提问,原话我记不真了,但问题的实质是:写什么和不写什么。换言之,什么题材是对的题材?
在我看来,题材不是问题,关键要看“是不是你的菜”。“是不是你的菜”这个说法来自网络,意思是看你吃不吃得下去,消不消化得了。有一回,诗路甚广的滕伟明兄在闲谈中说:“《洗脚歌》《人妖歌》这样的诗,我就写不出来!”意思是说,这不是他的菜。话说回来,《成都少年行》我写得出来吗?“文革”一开始,我就被“逍遥”了,“躲进小楼成一统”了,哪有上京告状那样的经历和切肤之痛!所以那也不是我的菜。
有人看我写猫猫狗狗,以为题材卑微。在我看来,世上就没有卑微的题材。鲁迅说,重要的不是写什么,而是怎样写。他还说,从血管里流出的都是血,从喷泉里流出的都是水。当然即便是出自鲁迅,这话也可以抬杠:从喷泉里流出血来,你敢说绝对不可能吗!不敢。不过,那是非常的情况,必须马上报案。
猫狗非卑微,蚊子因是以。而袁枚《秋蚊》诗一起云:“白鸟秋何急,营营何所寻?”接下来便是“贪官衰世态,刺客暮年心”,令人拍案叫绝。由蚊子的吸血想到贪、贪官;由蚊子吸血的喙想到刺、刺客;由秋蚊的惶惶不可终日,想到贪官的倒霉,刺客的年老,是何等想不到的好!诗最后两句是:“怜他小虫豸,也有去来今。”此诗心之所以通于佛心也,岂卑微哉。
无独有偶,首届“鲁奖”诗歌奖获得者富顺张新泉也有一首《致蚊子》:“别总叮那些裸腿美腿/别专咬那些年轻胳膊/蚊子蚊子你也来亲亲我/皮老可以练嘴劲/血浓可以解大渴/来吧来吧/太阳落了天色暗了/嗡嗡的蚊子呀拉索/来吧来吧/让我也拍打拍打自己/让我也痒得哎哟哎哟。”对这样的诗,未能深入诗歌堂奥者简直不懂,吐槽道:“贱相!”其实这首诗很别致地道出一个深刻的感悟:与其活得不痛不痒,还不如痛点痒点。——关过单间的人最知道。
隔窗看建筑工人雪天劳作,你或许也有这样的生活经验。通常看来,这不过是社会分工的不同。很少有人想到,凭什么我过得比他舒服?看农民打稻、拾麦子,你或许也有类似的生活经验,这再正常不过——庄稼人就该这样生活。唯仁者才会受到触动,从而写出“一窗相隔两重天,我沐春风他冒寒”(何革);写出“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担,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竟日不能忘”(白居易)。令读者一读难忘。是为真诗。
总之,诗生于真的感动。凡是打动了你的题材,就是你的菜。凡是能使你“竟日不能忘”的题材,就是你的题材。清人潘定桂说杨万里:“陶成瓦砾亦诗材。”所以,题材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