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意象
论意象
意象,是诗意的象征符号。远不是所有的诗歌形象都能称之为意象的,如“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黄鹂”“白鹭”是眼前景,可以称为形象,而不能称为意象,因为它们不是象征物。“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冰心”“玉壶”则是意象,它们不是眼前景,而是经过提炼的象征符号。
未经提炼的眼前景,只是形象。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象征物,就不仅是形象,而同时是意象。诗歌创作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情动于中”即萌生诗意,诗意原是抽象的,例如“相思”;“形于言”,则须为诗意找到恰当的象征物,于是产生了意象,于是抽象转化为具象,例如“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春来”,一本作“秋来”;“多采撷”,一本作“休采撷”。
王维《相思》二十字之所以成为千古绝唱,首先就在于诗人给“相思”找到了一个绝妙的象征物——“红豆”。找到了这个象征物,诗就成功了一半,所谓“斜阳芳草寻常物,解用即为绝妙词”(袁枚《遣兴》)。何谓“解用”?说穿了,便是善于提炼,赋物象以意蕴。
诗人杨牧告诉我,他在石河子时,心中曾一千遍追问:“什么是新疆建设兵团?”这就是说,他想为新疆建设兵团寻找一个象征符号。一天,他看到退役者摘掉帽徽的军帽上呈现出一颗绿色的五星,喜不自胜——“我找到了!”于是就有了《绿色的星》那首诗,也有了一本诗集的名字。
准此,写《相思》时的王维,恐怕也曾心中一千遍地追问过:“何物最相思?”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看到或想到了红豆。“红豆”!“绿色的星”!原来新诗和诗词在意象的追求上,是如此这般地相通。
红豆何以能成为相思的象征物呢?首先,红豆的别名是相思子。其次,有一个民间故事,说的是一位女子望夫而死,在她泪尽之处长出树来,结出果实,就是红豆。而红豆的形状,又活像一滴滴血泪。《红楼梦》二十八回贾宝玉在冯紫英家唱曲,打头一句就是“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这可以说是对红豆这一意象的绝妙阐释。
所以,《相思》这首诗一起,“红豆”两字就占尽地步。接下来,“春来”还是“秋来”,无关紧要,关键在于“发几枝”——既关红豆,又关相思。接下来,“多采撷”还是“休采撷”也无关紧要——说“勿忘我”和说“忘记我吧”,反正表达的都是同一种深情,后者可能还更加苦涩。关键在于“此物最相思”——诗人心中反复追问的问题,答案找到了。
何物最相思?——“此物最相思”。
前人说,五言绝句须篇法圆紧。如何才能做到篇法圆紧?由这首诗可见,有一个好的意象,就能够做到篇法圆紧。
今人办红豆杯诗词奖,佳句有“一灯红豆小,此夕最相思”(文怀沙)、“夕阳一点如红豆,已把相思写满天”(甄秀荣)、“海外捐红豆,镶钟十二时;心针巡日夜,无刻不相思”(钟振振)。奖金一半应分给王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