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零年七月十五日，早上八点。晓真没有班，难得赖床，却被一通电话炸回了医院。

　　蓝淼，这个以精明能干著称的年轻姑娘在电话那头失了冷静地喊：“阿真！快来！灵玉她出事了！”

　　她赶到时，只见昨日还鲜活的姑娘披散着头发，穿着昨日的衣服，只是不知为何有些磨损，裸露出来的脖颈上有斑斑点点的紫红痕迹，哭号着站在窗台上。

　　窗户被打破了，尖利的玻璃摩擦着女孩子的光裸的双脚，她一只手还连着断掉的输液器，一点一滴往下甩着血珠，另一只手紧抓着一块玻璃碎片，尖端直指着喉咙。

　　蓝淼和沈灵玉的双亲在一群医护人员中劝慰着，又顾忌着不敢上前去。

　　晓真双目欲裂：“灵玉！”

　　沈灵玉动作一僵，抬起一张灰白的小脸看向她，曾灵气十足的眼睛死寂一片。下一刻，她崩溃地哀嚎一声，向自己刺了过去。

　　晓真只觉得脑子里嗡鸣一声，一个蹿步冲上去，一把把人拖了下来，眼里只剩下了大股大股的红色。

　　艳丽的颜色从苍白的颈边喷涌而出，温热了她的脸。

　　耳边有什么尖叫声滑过去，她听不见，满目红色占据了脑海，她死死扣住伤口，掌心被灼得生疼。

　　不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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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压迫止血，建立静脉通路，肾上腺素，阿托品……

　　晓真疯了一般一遍遍覆上苍白的唇，挤压着不会跳动心脏。

　　没人敢去拉开她。

　　蓝淼猛地抽了口气，把她拖了起来，直接甩了一巴掌：“姓晓的！你他妈清醒点！她已经死了！沈灵玉已经死了！”

　　晓真摔在地上，刚一沾地就弹起来，伸手又要去抓，蓝淼先一步抓着她往墙上砸。这两人高中那会儿都是操社会的大姐大，力气可都不小，打起来一点儿没省，护士林娜几次都想上去拦，都被逼了回来。那边老两口围着死去的女儿哭号一片，简直混乱得不行。她实在没办法，跑去叫了保安。

　　谢廉云一来就被吓了一跳，忙去把人拽开。趁着谢廉云控制着蓝淼，林娜连忙扑向晓真。面上覆上织物，鼻腔充盈着乙-醚的气息，她头一歪，没了知觉。

　　林娜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模样的两人，温文尔雅的晓医生煞红着眼和精明能干的蓝医生扭打在一起，凶狠狼狈得像她曾在街头小巷里见过的为了几句话而不要命的小混混。

　　蓝淼的盘发凌乱得像鸡窝，她干脆挣开谢廉云的怀抱，一把扯了头绳，任一头披肩的发遮住脸庞。

　　谢廉云看到有什么晶亮的东西从阴影里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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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来时晓真躺在病房里，她呆呆望着天花板，没有动。

　　有人进来，坐在她旁边。

　　“……醒了？”

　　是蓝淼。

　　晓真动了动眼睛，看过去，半天才聚焦：蓝淼脱了白大褂，头发也放了下来，眼眶红红的，嘴角还有她打的青紫，看上去很疲惫。

　　晓真清了下嗓子，干涩得发疼：“抱歉，我失控了。”

　　“你没必要道歉。”

　　两个人都没再出声。

　　半晌，晓真问：“我睡多久了？”

　　“1小时18分27秒。”

　　“沈叔叔他们呢，还在吗？”

　　“在。”

　　晓真下床走了两步，有点腿软：“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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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室外的走廊上只有老两口在，沈母还在低声抽泣着，沈父红着眼睛在一旁轻生劝慰着。

　　晓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沈母一看到她，顿时一个挺身从凳子上弹起来，抓着晓真衣领嘶嚎：“晓真——！！你为什么不送她回家！你为什么要和她玩得那么晚！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为什么啊——！”

　　沈父连忙将她抱住，压着声音说：“抱歉，她太伤心了。”

　　“昨天晚上，灵玉和你分别后被人袭击，醒来就发现自己被……”

　　他咬紧了牙关，样子像是要把舌头嚼碎一般。沈母哀嚎一声，大哭起来。

　　晓真只觉自己像被凌空一记闷雷轰走了全部思绪。恍然间眼前闪过沈灵玉溢漫绝望的眼。

　　她踉跄了一下，通体发凉，全身都颤抖起来。

　　视野中晃进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其中一个开口说了什么，她没听清，直到沈父应了声，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人问的是一句“谁是死者家属”。

　　那警察又说：“因为死者生前遭受过性侵，可以的话，我们想进一步检查一下死者的尸体。”

　　“不行！”沈母如梦初醒，尖叫起来，“不可以！你们不能解剖我的女儿！”

　　她绷紧全身的肌肉来瞪视那个警察，严肃得像是一只进入战斗状态的母鸡。

　　“可以。”

　　“老头子！”

　　沈父看着她，双眼像是要沁出血来：“你想让伤害灵玉的畜生逍遥法外吗？！”

　　沈母被她看着，又哀痛地哭了出来。

　　那警察似乎习惯了这般场景，面色冷漠得像是一个机器：“死者在哪？”

　　晓真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太平间……我带你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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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真自己也知道自己现在很不对劲儿，她正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明明心头积满了悲伤，却连一点去悲伤的力气都没了。

　　她清了一段时间的假，一出医院，就看见蓝淼坐在不远处的马路牙子上，嘴里还叼着根烟。

　　她走过去，问：“你不值班吗？”

　　“没心情，休假。”

　　晓真看了她一会儿，也一屁股坐下去。蓝淼递来一根烟，她接过，点上，叼着嘴里，等烟灰摇摇欲坠才吸了一口。

　　她高中那会儿烟瘾特别重，两个人也像现在这样随处一坐盯着车流抽上一盒烟，一上午的课就算过去了。等上了大学，两人认识了沈灵玉，都下意识地避着那人，烟瘾算是小下去一点。原本她都打算戒烟了的，现在看来估计是不可能了。

　　两人好半晌都没说话。晓真又抽了口，有些急，呛着了，蓝淼递给她一包纸，说：“真废。”

　　“我也这么觉得……我还是什么都救不了。”晓真垂着头，“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就是，很重要的东西，你觉得你握紧了，但它还是从你指头缝儿里溜了的那种。”

　　蓝淼的眼睛隔了烟雾镜片，不知在看哪里，说：“我懂的。”

　　她懂得。也经历过。

　　车流中分出一辆灰白的小货车来，上面漆着“殡仪馆”三个大字，擦着两个人，驶进了医院。

　　鬼使神差的，晓真扔了烟蒂快步过去，一眨不眨地看着护士推着平车出来，后面跟着沈灵玉的父母。

　　车上下来两个年轻男人，其中一个穿白大褂地跟另一个说了什么，然后和警察打了个招呼，一起将平车抬上车厢。

　　小货车不带一丝停留地汇入车流，片刻不见了踪影。

　　经过大门时按了喇叭，因为晓真挡道了。她被人按了喇叭也不知道躲，还是蓝淼将她拉开。

　　晓真被拉开后又跟着货车跑了两步，然后不得不在红绿灯口停住步伐，愣愣地看着车辆远去的方向。

　　胸膛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飘远了，她一时半会儿都觉得头重脚轻的。耳畔嗡嗡作响，视野里模糊一片，只剩下那一小块流淌的柏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