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真金,于阗贵族,于阗王尉迟安国的堂兄弟。
对于阗国,自然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陈洪兴本要斩杀了事,但傅乂却感觉可以劝降,充当一颗棋子。
和任谒者一盘算,都觉得他尚且有些用处。
此人面对屠刀,高呼着杀了自己也绝不背叛于阗,说什么解脱、来世之类听起来很有禅意的话……
但是,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再忠心的臣子,再坚定的人心,也要好好思量一番。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陈洪兴刑讯逼供的手段虽然粗劣,但尉迟真金的意志力也不甚坚定。面对死亡,一时间,双目失神地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念叨着听不懂的话。
在傅乂听来,可不就是梵语佛经。
佛,已然开始大规模的东传了。
陈洪兴唱了黑脸,自然需要有人来唱白脸。
傅乂陪着任谒者在马上小声交流着,走到他面前,提马上前几步,俯视着这个懦弱的贵族,毫无感情地寒声道:“于阗背离大汉,引匈奴杀汉使。此乃亡国之举,我炎汉天兵降临之际,便是尔国之王头悬雒阳之时。”
听罢,尉迟真金双目终于聚焦,嘴里念叨的佛经也消停了下来,眼神先看向傅乂,最终落在了任公手里的汉节上。
立刻,此人流下了悔恨的眼泪,匍匐在地道:“上使,于阗不敢背离天汉啊!上使,于阗不敢背离天汉啊!”
傅乂冷笑一声,喝道:“于阗攻拘弥,尚且只算两国之间的世仇,但若是冥顽不明地继续勾结匈奴,于阗离亡国灭种便不远了。尉迟真金,佛祖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阗王在取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若你能匡扶正义,扫荡乾坤,必能拯救于阗六万九千余性命,可谓功德无量。”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尉迟真金喃喃念叨着,便是任谒者也不由多看了傅乂一眼,心中暗道:‘这个北地义阳侯的子孙,莫非还精通佛法?’
刚刚简短地一番交流,他发现这个来自边郡的少年,虽然见识浅薄,不学无术,但还是有几分不凡的见地。
现在看他所行所言,倒是个可造之材。
“我……我该怎么做?”
尉迟真金似乎领悟到了什么,虔诚的双手合十。
他,确实是个虔诚的佛教徒。
“带我去见尉迟安国,我自会说服于他。”说完,任谒者驱马而去。
“这……好……好吧!上使,你可一定要说服我王啊!”
“……”
傅乂驱马跟上,心中不由感慨:汉使在西域,可真是个爸爸啊!
不多一会儿,三十二骑士,一人双马,簇拥着任谒者和几个俘虏从绿洲中飞驰而出。
兵贵神速!
不可攀登的昆仑山在左,难以逾越的沙漠在右,前方是一望无际的绿洲农田。
于阗国都名为西城,位于后世和田,相比于西域广袤的沙漠、戈壁、雪山,这里有独天得厚的地理条件——几乎可以称之为两河流域。
两条来自昆仑山的河流,一名白玉河(玉龙喀什河),一名墨玉河(喀拉喀什河),两河平行流淌了上千里之后,才汇合为于阗河,向北注入塔克拉玛干。
虽然西域浩瀚无垠,但于阗人真正的生活区域,只在这中间狭长的地带里。在这里,不必担忧风沙干旱的袭扰,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故人口近七万,胜兵一万余,为南道最大国度。
“谒者!”
探路的骑士中有一骑返回,也不停马,转了一个大圈之后与骑队同速,在呼啸的风声中说道:“前方有孕神境的修行者阻路,是个西方和尚!”
“西方和尚?”
任鸿微微一愕,紧皱眉头道:“走,去看看!”
西方和尚,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在傅乂看来很正常,似乎这两个字天生便应该在一起一样。
那确实是个和尚,光着头,披着土黄色的袈裟,盘膝坐在道路的中央,双手掐了个法印。
如果傅乂没有记错的话,那是佛门的不动明王印。
不动明王为佛教八大明王首座,具有在遇到任何困难的时候,均能扫除障难,并不为动摇之意。不动明王显现愤怒像,可使侵扰众生之邪魔畏惧而远离,使众生于修行路上不致动摇善念菩提心。
但是,自傅乂看到这个西方和尚的外貌之后,表情便不淡定了。
因为他是个高鼻深目、碧蓝眼睛的西方人。
西方和尚?
欧洲和尚!
东汉末年在西域和田区域遇到一位来自欧洲的和尚,光脑袋、披黄衣、赤脚缠布,口念经文……这……怎么这么别扭呢!
难道,这里面有我不知道的过往?
有个纪录片不是说,西汉时候,有一支精悍的罗马军团偶然闯入西域,与陈汤交过手么!
遇到一位来自欧洲的和尚,大概、可能、或许也很正常吧!
“南无阿弥陀佛!”
“贫僧罗摩迦叶,见过炎汉天使。”
一口流利的雒阳官话,比在场所有人都标准,着实让人惊讶。
“贵霜人?”
任谒者并没有多惊讶,从马上下来,举着节杖走到和尚面前不远处。
“如今已是于阗人,或许……未来会是一位尊贵的汉人!”
欧洲和尚罗摩迦叶站起身,双手合十坦然说道。
“上使,这是西边贵霜来的高僧,在拉瓦克寺讲经说法已有五载,佛法无边,能度世人。”投诚的俘虏尉迟真金在身后解释了起来。
如果傅乂研究过中亚历史,便能知道,眼前这个和尚真的是个希腊人。
两百多年之前,印度北部那广袤的地域建立起一个偌大的城邦,后世称之为希腊-印度城邦,整个中亚开始希腊化,并且自上而下笃信佛教。
于是,自佛教诞生开始数百年来不为佛祖塑像的传统被打破了,古希腊与古印度的文明融合在了一起,开始了影响深远的造像艺术。
“禅师阻路,为传佛入炎汉而来么?”
任鸿笑了,佛门最初传入大汉,那是在明帝时候,但一百年来,便是雒阳的白马寺也并不兴盛,信徒寥寥无几。
但西域的高僧从来没有放弃,他们矢志不渝的面朝东方而行。
希腊和尚莞尔而笑:“贫僧来助汉使平定于阗!”
“哦?!”
任鸿笑道:“莫非禅师已经修至破神超凡、神威无双的天人合一之境,能预知我等今日到达?”
罗摩迦叶摇了摇头:“于阗王兴兵那天开始,贫僧便时常盘坐于此,以待炎汉到来。不想,今日有缘,得见天汉上使。或许,是贫僧东去传佛的时候了!这是上天注定的缘法。”
任鸿拄着节杖缓步而行:“哈哈,禅师如何助我平定于阗?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罗摩迦叶的大名必要传遍雒阳。”
顿时,傅乂心头一咯噔,这西方和尚要和我抢名望?
而且,他可信吗?
…………
“罗摩迦叶,汉名罗迦叶,贵霜人,通官话,晓生死,传经入东方,遇太祖定于阗之乱,共谋大事。”——《旧夏书》.卷一百九十一.列传第一百四十一.方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