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婚事
小白许久未碰琴了,素手落在弦上,莫名的亲切感。
指尖起落,虚实交错,铮铮倾泻这一方僻静的院落。徐立从未听过这般清灵的曲子,闻声,恍若走在清晨江南小巷,又如途径雨后穿林风。真是神奇,可这不过是一个无名小丫头随手弹的一个小曲,曲子简单,造诣可不简单。徐立不是很懂乐理,却也明显觉得她与众不同。
小白并不在意周围人的想法,这首曲,是她弹会的第一个曲目。是以,多年后抚上琴弦,便不作思索而自然地弹奏出来了。
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阿娘握着她的手,一拢一挑,一遍又一遍地亲手教她,她窝在阿娘清香温暖的怀里,春日暖阳轻巧踏上宫殿的侧窗,时光静好。
再后来呢,也是那间宫殿,垂着的白绫上吊着阿娘,成了她一生梦魇。
小白弹奏这南乡曲,脑海又浮现出那夜。她咬紧牙,将杂思赶出意识。
闭上眼又睁开,恢复如常。
耳边或许有风掠过,无声叹息。
小白弹奏了半响,眼睛忽然瞥见琴上一抹道刻印。
琴声骤停。
她凝眉,问:“这琴的主人是谁?”
“当然是殿下啊,不过殿下是从何处寻来的,在下倒是忘了。”徐立回答。
小白的手抚摸上那一抹刻痕,心间一颤,喃喃:“是吗……”她神色有些飘忽。
“从晋国缴获而来。”身后清冷的声音回复了她的疑问。
宋宴处理好了公务,卸下任务难得轻松一阵,踏进后院时琴声刚停,顺口回答小白的话。
见小白怔住,宋宴笑问:“怎么不继续弹了?”
小白颤声:“晋国?”
“晋国战败后,我军清理晋军某个将军的营帐,有不识货的士兵正要把这琴砸掉,殿下撞见带了回来。”徐立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那晋国将军是谁?”小白急切追问。
徐立摇头:“这我就真的记不得了。”求助似地看了眼宋宴。
宋宴说:“他叫楚穆。”
楚穆……
小白脑子忽然一痛, “啊……”
缓缓从座椅上跌落,她痛苦地抱着头。
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这般?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徐立惊讶:“殿下,小白姑娘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无心回答,宋宴立刻上前把痛得躺下打滚的姑娘抱在怀里,死死按住她的挣扎。
“快去请宿狄!”他怒吼。
徐立不敢耽搁,立刻跑去南街。
宋宴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揪住了,还狠狠拽了把,让他翻来覆去地疼。他此刻无比庆幸,先前没有让她回忆起记忆,不然便是提前遭罪了。
是他错了,宋宴彻底打消让小白尽快恢复记忆的念头。
宋宴慌张地呼唤:“小白,小白。”
可是无济于事,她额上青筋浮出,冷汗涔涔,嘴唇都咬出了殷红的血。
那纤细的手抱着头,她紧闭着眼睛,听不见外界一切声音。贝齿紧咬,使劲敲自己的脑袋。
“楚穆,晋,啊!阿娘……”小白几近晕过去,可是偏偏意识清醒,似乎有什么忘记的情景开始解锁。
宋宴不忍她这般痛苦,最后只得一掌把人劈晕,抱到屋里去。
宋宴在房间照顾昏迷的小白,还未等到宿狄,沈卓就如一阵冷风般进屋。
“皇后娘娘请殿下您入宫,传谕旨的公公已在门外,正往渊院来。”
宋宴回头望了眼小白,眉头紧皱,眸子里尽是担心。
叮嘱徐立:“照顾好她。”
绝对不能让她出现在外人面前,被人知晓。那会让人陷入危险,无论是小白还是他。
宋宴先一步去见传话的太监,随之入宫。
*
凤梧宫,明觉堂。
宋宴和魏皇后见面,最多不过是皇室庆祝节日的宴会上。他一贯是入宫向皇帝述职,对于魏后交集甚少。
已经候着了一刻钟,发谕旨命他前来的那位中宫之主才慢悠悠地由宫人扶着走入。来人一袭烟罗紫金刺宫装显尽威仪,精细包养的脸瘦削而白,暗红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那览过数十年深宫烟云的眼眸,看人时幽幽地泛着光。
宫里女子最爱染香,沉郁冷香越来越近。
宋宴向魏后行礼:“儿臣参见母后,母后千岁。”
魏后眯起眸子,语气不冷不热:“晏儿来得倒早。”
说着,落座堂上,魏后侧头问萧嬷嬷:“淑妃呢,还没过来。”淑妃是十五岁之前,宋宴被寄养给的那位妃子。
说是淑妃养他,淑妃本人精神有问题,照顾自己都来不及。那十多年,基本上是没怎么照看过宋宴。宋宴在昭华宫的偏僻一角住着,只有老嬷嬷尽心尽力养他,老嬷嬷死后,便是姬族派来的人。
被皇后这么一问,箫嬷嬷面露难色,说:“最近淑妃娘娘病又犯了,今早她命令宫女把静束院四下的鸟儿都逮住,宫女以为她只是养鸟儿玩,谁知她拿剪刀把鸟儿的翅膀活生生地齐根都剪掉,血流了半边……”
“行了,今天别说这些。”魏后蹙眉,呵止萧嬷嬷,“来不了就算了。”
魏后抿了口茶,对宋宴道:“如今你在外面倒是住得安逸,回朝也有好几月了吧,怎么也不去看看淑妃?”语气听着就差骂他没良心了。
后宫的一切,哪有魏后不知道的。淑妃对他无恩无伤,但寄养在她名下多年,供他容身之所也算是恩情。是以淑妃生辰,宋宴每年都派人送礼品银两进入后宫,也算是偿还。
物质上淑妃不差,精神上他就长鞭莫及了。后宫妃嫔的院子,外界男子不可随便进入,无事他没有理由进去。后宫是皇后战场,如今淑妃精神状态比几年前更加糟糕,魏后必然没少操作,宫婢都知道她有多讨厌淑妃的容颜……
“儿臣知错。”宋宴谦卑有礼地回答,“还望母后批准儿臣稍后进昭华宫看望淑妃娘娘。”
魏后拨茶盏的手微顿,唇角扯了抹笑:“好啊。”
“晏儿今年,就快二十岁了罢。咱大越的男子大都十六岁娶亲,你年少为报国一去军营竟然耽搁到了如今,是母后不称职。”魏后说着说着兀自难过起来,拈着双绣锦帕拭泪。
宋宴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果然,魏后心疼道:“我们晏儿也是沉默寡言,竟然也不曾向你父皇和本宫提一提婚事。”
到底是他不提,还是他们有意忽略他呢。太子宋宸如今小妾都娶了三房。
不过他们也没有遗忘,默默应允各方势力塞人到他院子。
他的野心,从来不在这男女之事上。好在,现在有真正喜欢的人在身边。
可是今日……
宋宴抬头,魏后眼中冷光闪动,似在暗暗酝酿着风雨。
以如今他和宋宸的暗暗对立的态势,魏后注定不会单纯地给他定婚事,少不了做文章。
不过他也好奇,她到底有什么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