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轻柔而温暖,一阵风拂过,将静静流淌的河水也吹出了褶皱。
冯倩回了千城,还带走了冯漾,临走前,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块玉佩送给了夏筝,她让夏筝记着自己的号码,如果以后反悔了这个决定,随时可以回头,她们永远是母女,这个血缘关系永远不会改变。
于是,除了冯倩说的那段话偶尔回响在夏筝耳边外,生活又回归了最初的模样。所有苦难的记忆都仿佛成了春池里的一滩泡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于世间。
温宇宸越来越忙,忙得没有时间送夏筝回家,就连说几句话都是匆匆忙忙的。可是夏筝并不怪他,六月的高考,所有人都像弓上的箭,绷紧了全身的气力,蓄势待发。
中午在食堂,温宇宸托着餐盘,他手臂的线条落在夏筝眼底,熠熠生辉。
“打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温宇宸将盘中的糖醋排骨全部倒入夏筝的碗中,动作干净而利落。
“你不吃哦?”夏筝问。
“你喜欢吃就全部给你吃咯,多吃点。”夏筝面前小碗里的饭菜堆砌成了一座小山,温宇宸用筷子将那小山往下压了压,语气特别宠溺。
“吃胖了怎么办?”夏筝嘴边叼着一块排骨,含糊不清地问。
“你胖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温宇宸快速回道。
“你说什么?”夏筝没听清。
“我说,你胖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温宇宸放下筷子,提高分贝,一字一顿地说。
周围打饭吃饭的人群纷纷将目光投放到他们身上,夏筝不知是被那些人探寻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了,还是被温宇宸认真的目光盯得心花怒放,她边笑边站起来捂住温宇宸的嘴:“好了,我听见了,你说那么大声干吗?”
两个人坐下来低头吃饭,温宇宸快速往口中扒着饭,夏筝吃完了一块排骨后便开始慢慢地喝汤,一边看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偷瞄温宇宸,几次停下来,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引起了温宇宸的注意。
“你想说什么?”
“其实,其实——”夏筝吞吞吐吐。
“其实什么?”温宇宸专注地盯着夏筝,那眼神里泛着纯净的光泽。
“我下周生日。”夏筝小声地说。
“哦。”温宇宸回应道。
“我想你陪我一起过,可是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你学习,毕竟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夏筝的眼睛像鹿一般,小心翼翼的乖巧与恬静。
“哪怕明天高考,你今天生日,我都陪你过。”温宇宸很认真地回应。
夏筝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唇角毫不掩饰地往上翘。
二)
夏筝生日的那天,天空下着阴雨,持续了一整天都不肯停歇。
夏筝曾经告诉过温宇宸自己名字的典故,因为出生在春天,所以夏母给当年连名字都没有的那个小女孩儿取名为夏筝,意为留住一年中最美丽的时光。
而今天,不但不能去放风筝,连走路都湿答答的,阴郁又潮湿。
温宇宸约了夏筝在一家奶茶店门口等。这家奶茶店是一个外地人开的,装扮得非常有情调,这也是鼓镇上第一家奶茶店,生意自然是出奇的好,温宇宸为了订这家店给夏筝过生日可费了不少功夫。
夏筝站在屋檐下看着雨幕中的人影,几乎望眼欲穿,都望不到温宇宸来,而这会儿早就过了他们约定的时间。
出神之际,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老板和店员吵架的声音。
“那个温宇宸订下的桌位取消了吧,这么久都不来,应该不来了,我这儿客人好多。”
“可是人家已经付了定金了,不如再等等吧。”
“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挥我了?”
夏筝跑进店里,哀求老板道:“我是温宇宸的朋友,他应该有事耽搁了,那个桌位再为我们保留一会儿,就一会会儿好不好?”
“朋友?”老板停止与店员之间的争吵,望着夏筝发出促狭的笑意道:“是女朋友吧?”
夏筝没有回答,只是一味求着老板:“就再等一会儿,今天是我生日。”
老板盯着她望了望,正色道:“好,就再等一会儿,不过你超过的时间,你得按时付费。”
“多少?”夏筝问。
“看在你今天生日的份上,给你优惠价,算你三十块钱一小时,现在超过了三个多小时了,算你八十块好了。”老板打着精明的算盘。
夏筝没有去讨价还价,可是她掏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只凑到了十几块钱。她本来就不富裕,站在那里,顿时显得狼狈不堪。
老板看出了她的穷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朝门外,脸上皮笑肉不笑道:“小姑娘,那就不好意思咯。祝你生日快乐。”
夏筝尴尬地转了个身,就要往门外走。老板又在身后说道:“给你提个醒儿,现在的年轻男孩子都花心着呢,你那男朋友长得挺帅,小心现在没来陪你过生日,是在陪别的女孩儿呢,别不信,我可见多了。”
夏筝再也听不下去,整个人就这么冲进了雨里,雨声顿时盖过了所有不悦耳的声音。
夏筝走着走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张爱玲《小团圆》中的一句话: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夏筝睁开眼睛望着这灰白的天空,心中默言:其实我现在倒真的宁愿你是因为下雨而不来了,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
夏筝心底有隐隐的不安,果然在她走回家时,七伯冲出来,非常激动地对她喊:“小筝啊,你去哪里了啊,你妈出车祸进医院了你知不知道啊?!”
夏筝眼前一黑,脑中像爬过千万只白蚁在啃噬她的脑细胞,她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三)
夏筝跟着七伯抵达医院的时候,夏筝浑身都湿透了,她走过的地方都拖着长长的水渍。
夏筝扯住一个护士的胳膊,焦急地问:“我妈在哪儿,夏宝珊在哪儿?!”
“三楼急救室。”护士指了指上楼的方向。
夏筝连一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就匆忙奔上楼。期间,她因滑倒摔了一跤,她也来不及揉一揉就跑上楼,然后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终于找到了急救室,门口坐着一个男人,他抱着头,一副痛苦又愧疚的样子。
“爸爸。”夏筝轻声喊出声。
夏父抬起头看到夏筝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嘴唇蠕了蠕,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他在看到从楼梯口缓缓爬上来的七伯后,千言万语只剩下了一句:“你终于来了。”
夏筝感觉一阵心慌,她眼泪在眼眶内打转,却硬是流不出来。
“爸,究竟是怎么回事?妈一向很小心的,怎么,怎么会出车祸?”夏筝语气里饱含着不确定,她甚至到这一刻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今天真的是糟糕透顶的一天。可是你当你以为你遇到过最糟糕的事情都不过如此时,上帝正在嘲笑你的无知,他一手翻云覆雨,故事的发展变得极具戏剧化。
夏父正想告诉夏筝事情的由来,却听见脚步声,然后便见一个人耸拉着脑袋,从走廊的另一边过来,正慢慢走向他们。
“宇宸,你怎么会在这里?!”夏筝惊呼出声,温宇宸的左手臂缠着厚厚的白纱布,脸上似乎也有擦伤。
他满脸的惊讶,以及脚步的迟疑,都让夏筝越来越怀疑一件事。
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夏父坐不住了,他冲上去就给了温宇宸一拳头,力道很大,温宇宸腰撞在栏杆上,吃痛地紧皱了眉头。可是他没有还手,只是一副任由处置的样子。
夏筝拦在温宇宸前面,夏父的拳头眼看就要砸下来,夏筝并不闪躲,从小到大,她已经见识多了。
可是那拳头却在空中停了几秒后就落了下来,夏父喘着气,眼睛红红的,指着温宇宸低吼:“你认识这小子?那知不知道就是他撞了你妈,你妈现在躺在里面生死未卜,你居然帮着他!”
“爸,我有事情想问他。”夏筝小声地回道,语气却格外坚定。
夏父与夏筝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退居到了一边。
医院的过道里太安静,安静得可以听得到两个人的心跳。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很想问他为什么不来,可是事到如今,她更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相信一切就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简单。
“我如果说是你妈妈自己跑出来撞到我车上的你信不信?”温宇宸声音暗哑,眼神里满是绝望的无助。
夏筝还没说话,夏父便率先冲上来,七伯在旁边都没拉得住。
“你胡说什么?明明就是你小子自己骑车骑得飞快,撞了人!”
夏父一手握成拳头,一手攥住温宇宸的衣领,将他推倒在栏杆上。温宇宸本不想反抗,可是他的上半身已然悬空,看起来很危险,随时都有坠楼的可能。出于人的本能反应,温宇宸开始挣扎,于是两个人扭打成一团。
护士急匆匆地赶过来劝架,并告诉他们这里是医院,不许大声喧哗,可是夏父哪里听得进去,一边叫骂一边挥舞着拳头要和温宇宸拼命,而温宇宸的脾气也被激上来,委屈与愤怒渐渐打败了心底最原始的内疚。
护士急得跺脚:“你们不顾别的病人,难道也不顾及里面正在被抢救的人么?她是不是你们的亲人?!”
听到这句话,夏父忽然安静下来。
温宇宸喘着气,轻声对夏筝说:“我骑车是骑得很快,可是我一贯如此,也从没出过事,再说今天还是你的生日。她朝我冲过来,我来不及刹车加上雨天路滑,就撞到了她。本来自行车撞人也不至于撞成这样,可一辆汽车又恰好从她身上压过——”
温宇宸顿了顿,摊了摊手继续说道:“整个事情就是这样。”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夏筝陡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道:“里面躺着的,浑身插满管子的女人是我妈啊,是养了我十几年的妈啊!”
温宇宸的眼神藏了很多情绪,有心疼,有无奈,更多的是疲惫不堪。
夏筝脸上泪两行,泪水与身上未干的雨水交融,早就分不清彼此了。
“当”一声,急救室的灯灭了,所有人都不安地望着那扇“生死之门”。
医生摘下口罩,面无表情地对外面的这几个人说:“去见她最后一面吧,我们已经尽力了。”
在电视中见过千万次都觉得夸张的画面终于成为了现实。夏父冲上去,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夏筝先是扯着医生的衣袍不断哀求,最后跌跌撞撞地跑进急救室。
护士手里拿着一条白布,夏筝认得,那是专用来遮盖死人的布。
“妈,妈——”夏筝一遍遍喊着,早已泣不成声。
夏母轻柔地抚摩着夏筝的头发,眼神无比眷念。
护士拔掉了吸氧器,夏母努力集中精神对夏筝说话,她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如果可以,你还是去找冯倩吧,她可以给你好的生活。”
夏筝已经嚎啕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枕在夏母的臂弯里不住地摇头。
夏母的神智已经慢慢涣散,她努力地呼吸着空气,贪婪地眷念着这个人世间。温宇宸倚在门口,眼中终于也流下了男儿泪。
夏母似乎看到了温宇宸的身影,她的瞳孔渐渐放大,呼吸急促起来,她猛抓住夏筝的手,夏筝将耳朵贴近她,只听见她急促的声音道:“我,我想给你买蛋糕,可是家里,家里没有多余的钱。隔壁的王婶儿前两天被车跛了脚,车主赔了好多钱给她。我就想,就想着被自行车撞应该没那么严重吧,结果,结果是自作孽不可活。”
“所以,所以你别怪那个男孩儿,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夏母的声音越来越轻,嘴唇泛白,身体也渐渐没了温度。
“去,去找冯,冯——”
“嘟——”显示生命迹象的仪器发出刺耳的声音,那荧屏上原本起伏的线变成了一条直线,于是,漫天都弥散着悲恸的哭声,也许上天听到这声音都会怜悯。
四)
身穿白衣,头戴白帽的队伍吹吹打打从石光路的巷子口出来,为首的是夏筝,她表情呆滞地看着前方,眼眶早就干涸地流不出眼泪了,她的双手捧着一个黑白的相框,框内嵌着的照片上是夏母温和而慈祥的笑脸。
一路走着,夏筝脑海里就一路闪着夏母从前对她的种种。很难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怀让一个女人背负着那么沉重的秘密,将别人的女儿当作自己亲生的一样对待。
夏父蹲在地上烧着纸钱,动作迟缓且麻木。夏筝也蹲下身子,陪夏父一起烧纸钱,明晃晃的火焰烤着夏筝的脸,有一种说不出的苍白。
“我大概是上辈子欠你的。”夏父突然开口。
夏筝转过头,静默地等着夏父的下言,谁知夏父却什么都不说了。
火盆里的纸钱发出“兹兹”的声音,夏筝难受得再一次红了眼圈。
“爸,我——”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别叫我爸,我承担不起。”夏父一下子站起来,可能是脑部供氧不足,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夏筝赶紧扶住他。
“宝珊心好,为了你这个丫头,连我都骗。可是你害得我没了妻子,没了儿子,我上辈子欠你的吧。”夏父喃喃自语,始终都没有看夏筝一眼。
他不再一生气就用拳头来发泄不满,他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
出殡的时候,温宇宸其实也来了,来送夏母最后一程。可是他不敢贸然走出来,毕竟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所以他只敢远远地望着出殡的队伍,望着夏筝削瘦的背影,心疼又自责。
丧期一满,夏筝就回学校去上课了,她把自己的心封锁起来,几乎不与任何人说话。
温宇宸会刻意地在她经过的地方走动,可是她就算是看见他,也不会打招呼,眼神里的疏离让温宇宸的心犹如被利器刺穿。
终于,温宇宸受不了了。
“我们聊一下。”温宇宸在食堂门口拉住夏筝的手臂。
“好啊。”夏筝快速回道。
温宇宸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逃跑不反抗,没有不理会他,也没有将他大骂一顿。可是她如此冷静和干脆,他倒不知所措了。
“我在听你说啊,你怎么不说了?”夏筝面无表情,嘴唇的弧度也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失去你,你没有了妈妈,往后我会对你更好的,你别对我这么冷漠,行吗?”温宇宸很着急,语气已经是几近哀求了。
“话说完了吧?还有别的吗?”夏筝看着他问。
她的眼神很空洞,似乎透过面前温宇宸的身体,正望向那不知名的远方。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温宇宸很执着。
“你应该是说完了,那我走了。”夏筝转身,不再留有余地。
谁知温宇宸却一把拉住她,强迫她转身,与他对视。
“夏筝,你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温宇宸从牙缝间挤出这几个字,他很怕听到夏筝肯定的答案。
夏筝怔怔地望着他,过了半晌才低下头说:“其实我不是讨厌你,我是讨厌那个无法对抗命运,又无法从悲剧中醒过来的自己。”
“我可以和你一起对抗。”温宇宸忙不迭地应道。
“温宇宸。”她抬头,连名带姓地说:“其实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厚的对吧?你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我,我也没有,所以,就这样吧。”
她挣脱开温宇宸,这次是真的一步都不回头地离开了温宇宸的视线。
五)
一天过去,夏筝逐渐融入了正常的生活轨迹。
有同学来关心她:“唉,你没事吧?”
她会努力扬起一个苍白的微笑答:“谢谢,我没事。”
多么标准的一问一答,可是流血的伤口在心底,怎么会没事呢。放学回家的路上,夕阳西下的整个小镇开始慢动作。
走到石光路时,夏筝惊讶地看到斑驳墙壁上的涂鸦,每一个转角用红色粉笔标一个箭头,地上写着一句句“原谅我吧”、“我会加倍对你好”、“虽然时间不算久”、“但我比想象中爱你”——
快到家门口时的那一句“你妈妈也不希望你不开心”正中她的心怀。
晚上,夏筝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夏母。夏母的打扮跟每一个等待她放学时的打扮一样,围着围裙,头发束在脑后,慈祥地笑着。
梦中的夏筝丢下包就坐在了桌前,贪婪地吃着饭,夏母坐在一旁,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道:“我不希望你过得不开心。”
夏筝从梦中醒来,怔愣了许久,然后披上一件外套去奔出屋子,自家门口地上的那行字十分醒目,还没有被擦去,“你妈妈也不希望你不开心”。
“妈妈我答应你,我会振作起来的。”她望着那行字喃喃道。
第二天上学时,夏筝在食堂碰到了温宇宸,温宇宸和他们班的班长在一起打菜,班长看到她走近,便识趣地退开。
“我想吃糖醋排骨。”夏筝盯着温宇宸的饭盒道。
温宇宸愣了愣,然后整个人像活过来一般,莫名惊喜,将自己饭盒里所有的排骨都倒进了夏筝碗中。
“你肯再度跟我说话就太好了。”温宇宸道。
“妈妈临走前跟我说过真相了,昨晚又托梦给我,叫我不要怪你,要开心地生活。”想到妈妈,夏筝心下刺痛,却又拼命稳定自己的情绪,缓缓解释道。
当天晚上,夏筝等着温宇宸下晚自修,然后他送她回家,两人终于和好如初。
已经失去很多了,那么就不要再失去对自己好的人了吧。
一推开门,夏筝惊讶地发现今天夏父回家得很早,他正蹲在一个旧皮箱前整理着什么,听见门响,也不转身,只是说了一句:“你回来啦。”
“爸,你回来得这么早。”夏筝还有些不习惯,往前走了走,她突然愣住了,夏立国在整理的都是她的衣物。
“这是——”
“你回头跟你亲妈联系,让她带你走。”夏父头也不抬地说。
“我说过我要留下来的。”夏筝慌了。
“你留下来干什么?这个家有值得你留恋的地方吗?你真是奇怪,别人家的孩子,如果亲妈是大明星,都恨不得巴巴地跟着走,你怎么就喜欢留在这穷地方呢?”夏父望着她,眼睛血红血红的。
为什么?原因她想过,可是想不明白。也许是觉得他可怜,也许她要等着弟弟回来,也许她真的对陌生的环境有一种恐惧,更或许,她不想面对冯漾。这里纵使万般不好,却是她长大的家。
夏父将行李箱的拉杆拉起来,直往外丢,夏筝小跑着拦住他,哀求道:“爸爸,别赶我走,我要走了,你以后怎么办呢?”
夏父停住脚步,浑浊的眼睛有些湿润。
“丫头,我从未善待过你,你完全没必要如此。”
六)
六月的天已经开始预热,初夏的蝉鸣让考生们的心情更加紧张。
温宇宸就像得了强迫症一样,一遍遍确认自己的证件和笔有没有带齐,他的脸色虽然很镇定,可动作却很慌张,夏筝觉察出了他的心情,于是自己也跟着紧张兮兮起来。
青城中学是考场,因为高考,高一高二考生便休息。
夏筝将温宇宸送进考场后,自己去寺庙边买了一炷香,然后去了石板河。
石板河边聚集着一群心急如焚的父母,好位置早就被占领,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子女高考顺利,来给河神敬香的。
夏筝挤了进去,一不留神撞到一个中年妇人。
“对不起,对不起——”夏筝慌忙道歉。
她来到河边,学着身边人的样子,将两枚铜钱丢进一个盛着河水的碗里,然后举着点燃的一炷香叩拜,口中念念有词:“愿河神保佑温宇宸高考顺利,考上理想的大学。”
“保佑我家温宇宸高考顺利,考上理想的大学。”
夏筝听到有人在念和自己同样的一句话,忙回头,只见刚才自己撞到的那名妇人也在好奇地望着自己,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突然瞬间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
“伯母好。”夏筝有礼貌地先打招呼。
“你好,你好。”能在这里遇到自己儿子的女朋友,简直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温母也有些不知所措。
接连几天的考试,温宇宸出了考场之后非常自信。而考试成绩出来时,他也确实以高分被千城大学的珠宝设计系录取。
时间转而就到了盛夏,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暑假,温宇宸打算带夏筝去千城玩。一则是自己去熟悉熟悉读书的环境,二则是让夏筝散散心,离开鼓镇这个伤心地。
火车上,温宇宸对夏筝说:“冯倩是你亲生妈妈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这次去千城,你要不要约她出来见一面?”
“还是不要了吧。”夏筝推托。
“为什么?就算打小没有生活在一起,彼此之间没有感情,可是你毕竟是她亲生的。”温宇宸不解。
夏筝脑海里蓦地出现冯漾的脸,以及她捏着那些照片威胁自己的样子,夏筝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不行!”
温宇宸猜不透夏筝的心思,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也不多问。
她大概有她的苦衷吧,也许需要时间来洗刷痛楚。
抵达千城后,温宇宸先是带夏筝去游乐园,然后去电影院,最后去看一场魔术秀。
灯光暗下来,全场寂静,温宇宸买的前排票,所以当戴着假面的魔术师出场时,他能清楚地看到魔术师衣服上的碎片。他侧过头去看夏筝,夏筝应该是第一次看魔术,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模样很激动。
只要她开心就好。想到这里,温宇宸的唇角微微上扬。
魔术师先是以自己精湛的手指技术表演了一些小把戏,例如从礼帽中抓出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或者是将一把小汤匙变弯。然后,他请出了自己的助手,一位绝色美人,一同表演了一出“空中漂浮”,在场的所有人都啧啧赞叹起来。
以前夏筝只是在电视上看过大卫科波菲尔表演过这个魔术,没想到此生居然可以近地感受到这场魔术的魅力,不禁整个人都变得兴奋不已。
魔术秀快结束时,魔术师一人走到台前朝台下观众鞠躬,观众鼓掌的间隙,他突然从衣服里掏出一朵娇艳的红玫瑰。
台下观众连连尖叫起来,尤其是女观众。
接着,有一束白光如投影一般扫在台下女观众的脸上,速度越来越快,晃花了众人的眼,最后却落在夏筝脸上。
魔术师拿着玫瑰走下台,递给夏筝。
夏筝怔怔地站起来,接过玫瑰,惊喜来得太突然,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温宇宸看着满场的起哄,气呼呼地拉着夏筝大步走出剧院,然后在隔壁的花店买了一大束的玫瑰花塞进她怀里。
“你干什么呀?”夏筝终于醒过来,望着自己怀里的玫瑰叫道。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一朵玫瑰就把你打发啦?我给你买了一束,你好好捧着。”温宇宸打翻的醋坛子还没有扶正,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夏筝的额头。
夏筝哭笑不得,她原本拿着的那朵玫瑰花被温宇宸丢尽了垃圾桶,怀里的那一大束玫瑰正散发出醉人的香气。
剧场内,魔术师站在台上一直目送着他们俩离开,然后望着空空的门外出神。假面下,那是一双深邃而充满惊喜的双眼,谁也说不明白那里面盛着什么。
在魔术秀开场前,魔术师站在后台的走廊上看到很多女孩子三三两两从这里路过,一个腿部有残疾的老奶奶缩在角落里,没有人去注意她,也没有去关心她,大家都心心念念地盼着接下来的盛大魔术表演。
魔术师的唇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
这时,一个束着马尾,容貌清秀的女孩子走过去蹲下来,将自己手上买的还没来得及戳开的奶茶递给老奶奶。他望着这个场景,心底一暖。
这个女孩子就是夏筝。
所以,魔术秀的最后一场的那朵玫瑰,送给夏筝,不是巧合,而是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