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巷伯
小雅·巷伯萋兮斐兮,成是贝锦。彼谮(zèn)人者,亦已太甚!
哆(chǐ)兮侈兮,成是南箕。彼谮人者,谁适与谋?
缉缉翩翩,谋欲谮人。慎尔言也,谓尔不信。
捷捷幡幡,欲谋谮言。岂不尔受?既其女迁。
骄人好好,劳人草草。苍天苍天,视彼骄人,矜此劳人!
彼谮人者,谁适与谋?取彼谮人,投畀(bì)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
杨园之道,猗于亩丘。寺人孟子,作为此诗。凡百君子,敬而听之!
这是一首怒斥造谣诬陷者的诗。造谣之所以有效,乃在于谣言总是披着一层伪装。培根说:“诗人们把谣言描写成一个怪物。他们形容它的时候,其措辞一部分是美秀而文,一部分是严肃而深沉的。他们说,你看它有多少羽毛;羽毛下有多少只眼睛;它有多少条舌头,多少种声音;它能竖起多少只耳朵来!”
古人称造谣诬陷别人为“罗织罪名”。何谓“罗织”?诗一开头就形象地描绘什么是“罗织”:花言巧语,织成的这张贝纹的罗锦,是多么容易迷惑人啊,特别是不长脑壳的国君。
造谣之可怕,乃在于它是背后的动作,是暗箭伤人。当事人无法及时知道,当然也无法一一辩驳。待其知道,为时已晚。诗中对造谣者的摇唇鼓舌,嘁嘁喳喳,上蹿下跳,散布舆论的丑恶嘴脸,做了极形象的勾勒,并表示了极大愤慨。
造谣之可恨,乃在于以口舌杀人,杀了人还不犯死罪。作为受害者的诗人,为此对那些谮人发出强烈的诅咒,祈求上苍对他们进行正义的惩罚。诗人不仅投以憎恨,而且投以极大的厌恶:“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
这使人联想起莱蒙托夫《逃亡者》一诗中鄙夷叛徒的诗句比较:“野兽不啃他的骨头,雨水也不洗他的创伤”,认为它们都是写天怒人怨,物我同憎的绝妙好辞,都是对那些罪大恶极、不可救药者的无情鞭挞,都是快心露骨之语。王闿运说:“单刀直入,石破天惊。此诗袁枚谓其绝不含蓄,良然。声罪伐谋,用不得一毫姑息。”(《湘绮楼毛诗评点》)
作者孟子,很可能是一位因遭受谗言中伤获罪,受了宫刑,成为宦官的正直人士,其遭遇近乎司马迁。无怪乎诗中对诬陷者是如此切齿愤恨,也无怪乎此诗能引起后世蒙冤受屈者强烈的共鸣。班固在《汉书·司马迁传赞》叹息道:“呜呼,以迁之博物洽闻,而不能以知自全。既陷极刑,幽而发愤,书亦信矣。迹其所以自伤悼,《小雅·巷伯》之伦。”方玉润发挥道:“必腐迁之流无疑。其祸同,其文亦同;故班固引以譬赞。此亦天之忌才,故设此一局以厄文人。未有腐迁,先有巷伯,古今人可同声一哭也。虽然,迁不遭刑,文亦不奇;伯不遭祸,诗何能传?此又天之玉成二人如出一辙,岂不奇哉!”(《诗经原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