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风·静女
邶风·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悦怿女美。
自牧归荑(tí),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这是一首写幽会定情的诗。如果说《关雎》中写的是单相思,那么这里写的便是实实在在的恋爱中情景,通篇亦由男子口吻道出。“静女”,据毛传及余冠英译文,均谓文静的姑娘。然据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亦当读靖,谓善女,犹云淑女,硕女也”。则“静女”犹言靓女,乃是男子对心上人儿的爱称。从后文“自牧归荑”一句又可悟到,这位靓女乃是一位牧羊姑娘。
诗中的“静女其姝”、“静女其娈”,同义反复,都是男方对女方由衷的赞美。“其”字作形容词头,有加重形容的意味,是叠字的一种变式,在诗经中运用很普遍。这男子感到很幸福,因为那位靓女约他在僻静的城角楼上相会。这场约会写得有意思,很具生活情趣。男方如期到达约会地点,却不见人影儿,这恰如一首叫《敖包相会》的民歌所唱的,“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为什么旁边不见云彩?”是不是女方失约呢?否,“爱而不见”,她躲着在呢。弄得“阿哥”一阵好找,然后感到意外的惊喜。这一层诗人未显言,但无字处皆具意也。看来这位靓女还有几分调皮呢。
靓女约阿哥相会,当有心意表白。但作为一位姑娘,话儿怎么好讲?她只是赠给对方一枝红色的通心草。旧训彤管为针筒、笛子或笔杆儿,总不符合牧女的身份,与后文“归荑”之说亦缺乏照应。其实,这“彤管”即下文的“荑”,乃红色通心的嫩茅草。伴随赠草的动作,想必她还问了一声:“这枝草儿可美?”这才自然地引起一番答话或议论。“彤管”是新从牧场采来的,鲜嫩润泽。“有炜”犹言“炜炜”(有字加单音形容词是叠字的变式)。“悦怿女美”的答语妙在双关,既是悦怡“彤管有炜”之美,又是悦怡“静女其娈”之美。还需要表白什么呢,男有心女有意,早已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以下便写约会后男子幸福的回味。拿着那枝不同寻常的嫩茅草,男子爱不忍释,重申其“洵美”即确美。不但美,而且“异”——美得怪,何以言之?原来这茅草本是郊原上最平常最低贱的植物,人们从未把它和“美”联在一块儿过。然而一经姑娘手赠,居然美。常言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又道是“爱屋及乌”,这里是兼而有之了。这种恋爱中人的心理,在诗中表现得很真切。
全诗最警策的还在最后两句,诗人通过那男子对这种新鲜感受的反复玩味,道出了一个富于哲理意味的结论:“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美在物,亦在人;美在形式,亦在内容;美在客观,亦在主观。于是朴素的诗句启发读者超越诗的文本,进而领悟到美之本质,美之奥义。诗中对茅草以人称相呼,“卉木无知,禽犊有知而非类,却胞与而尔汝之,若可酬答,此诗人之至情洋溢,推己及他。我而多情,则视物可以如人”(钱锺书《管锥编》)。这种“尔汝群物”的移情手法,后世诗词多有运用,而此诗已肇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