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山

　　从来系日乏长绳，水去云回恨不胜。

　　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

　　这首诗有个奇怪的题目，叫作“谒山”。通常被解说为，作者拜谒名山时见日暮水流的景象而作。果若其然，按照习惯应命题为“登山”或“望岳”才对。又说，此诗为感时光之流逝，叹世事之变迁而作，诗中确有此意。

　　“从来系日乏长绳”二句，写逝者如斯，系日乏术的感伤。对时间流逝的忧虑和无奈，历来是人生感伤的主题。人类从来不乏挽留时间的痴想，如《淮南子·览冥训》中鲁阳挥戈退日的传说；在诗中，则有晋代傅玄的《九曲歌》：“岁暮景迈群光绝，安得长绳系白日。”此诗首句就是点化于此而如自己出，足见作者腹笥之广。次句的“水去云回”，“水去”二字足抵孔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九字，同时捎带出“云回”二字，即云归，指云归岩穴，“回”是回去。或将“水去云回”释为轮回，即把“回”解为回来，非作者本意。“恨不胜”即怅恨不已，语云“志士惜日短”，此意即隐含三字之中。

　　“欲就麻姑买沧海”二句突发奇想，写作者幻想的破灭。“麻姑”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仙女，曾三经沧海桑田。《神仙传》说麻姑语王方平曰：“接待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者会时略半，岂将复还为陵陆乎？”没有说麻姑就是沧海的主人，作者想当然耳。此句用意上接长绳系日之想，既然时间随流水终归大海，买下大海不就垄断了时间么？这是老虎吃天的口气。末句却猛然一跌：“一杯春露冷如冰”，是从海水变浅着想，证以《梦天》的“一泓海水杯中泻”，可知这里的“一杯春露”就是形容枯竭的海水。这等于说，人生在时间海洋里，只能分到一杯羹，而且是冰凉（“冷如冰”）的。庄子以“鼹鼠饮河，不过满腹”，来形容人生欲望之渺小，此诗亦有同意。

　　如果把这首诗仅仅视为海说事理的哲理诗，未免乎见少。细玩末句，使人浮想联翩。一则想起作者《汉宫词》的结尾：“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赐金茎露一杯。”再则想起《寄令狐相公》的结尾：“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回过头来看“谒山”二字，便觉得那个“干谒”的“谒”字之打眼；而诗中八竿子打不着的那个“山”字，亦当有所指。说穿了，是“有眼不识泰山”之“山”，也是“靠山”之“山”。故曰，此诗亦必缘事而发。而所缘之事，当与干谒达官贵人有关。作者痛感光阴易逝，一事无成，抱负虽大，而希望渺茫，良有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