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东吴生相遇

　　十年身事各如萍，白首相逢泪满缨。

　　老去不知花有态，乱来惟觉酒多情。

　　贫疑陋巷春偏少，贵想豪家月最明。

　　且对一尊开口笑，未衰应见泰阶平。

　　题下原注：“及第后出关作”，表明这首诗是作者进士及第后，出潼关遇友人东吴生而作。当时作者年近花甲。

　　“十年身事各如萍”二句，写相遇心情复杂。唐初王勃云：“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滕王阁序》）作者既已及第，算不得失路之人，但国家大厦将倾，及第又有何用。按，作者从僖宗中和三年（883）流落江南起，到昭宗乾宁元年（894）擢第，十年间漂泊的辛苦，难以尽言，“白首相逢”，感慨无端，惟有泪流满面而已（“缨”指帽带）。“同是天涯沦落人”（白居易）之意，从“各”字表现出来。

　　“老去不知花有态”二句，写老来情味大减。出句写随着年龄增长，看花的兴致衰减，“不知花有态”写感觉迟钝，可谓语言有味。对句“乱来惟觉酒多情”，是说社会动乱，只好以酒浇愁，“惟觉酒多情”写酒精依赖，拟人得妙。两句以“不知”“惟觉”勾勒，是反对为优。一首七律有这样的佳联，就站稳了。

　　“贫疑陋巷春偏少”二句，写十年经历了冷暖人生。是一种道理，两种说法。此联颇富人生哲理，与谚语“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含义相通。出句说贫居“春偏少”，较之“无人问”更深一层；对句说豪门“月最明”，较之“有远亲”更具诗味。本来春天是自然时序、明月是自然风光，都是最无私的，但在人的主观感觉中，也成了嫌贫爱富。恰如徐文长笔下的西兴脚子所说：“风在戴老爷家过夏，我家过冬。”这两句应是对十年间所遭遇的世态炎凉的概括，东吴生必有同感。

　　“且对一尊开口笑”二句，写骗人的自我安慰。出句写相逢后的对酌，久别重逢，应该沉醉一番，把不愉快的事情暂时忘掉。杜牧诗云：“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九日齐山登高》）这叫寻开心，却是以不开心为前提的。“未衰应见泰阶平”，是相互安慰和自我安慰，选择性地说一些好的信息，给自己动摇的信心打一点气，这都是人情之常。“泰阶”是星座名，即三台星，共六颗呈阶梯状排列，古人认为泰阶星现，预兆着时代承平。但口中说的这个话，恐怕连自己都不相信。

　　清人胡以梅评：“全篇气度宽闲，无戚戚之语。”（《唐诗贯珠》二九）纪昀评：“诗特深稳，结句尤为忠厚。”（《删正二冯评阅才调集》）“宽闲”“忠厚”，都是皮相；从骨子讲，自欺也是出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