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一跳，突然熄灭了。

　　古旧的灯台上，只留下一缕苍白的余烟，凄凄袅袅，不知要散向何方。

　　“天伦师太，”百川归望着熄灭的命灯，眼中有一丝怅惘，“我与易周天的合谋，你当真没看出来么？”

　　九日还魂——九日之内，必有魂为此而还。

　　今天恰好是第六日。

　　“风华天香，从来只为将死之人带来最后的艳丽。”百川归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你既得天香，又触我九日还魂，接下来的三天，你会以奇妙的速度恢复青春。而当你完全回到十七岁芳华的时候，你的死期就到了……”

　　一个声音忽然在殿外响起：“禀宫主，卧龙谷诸葛先生求见。”

　　“终于来了。”百川归收回目光，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朱门开启，一个峨冠博带的人影，稳步走入大堂。

　　堂内十分空旷，仅有一方青案，一张藤椅。

　　而四面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方橱，其中每一个木格里，都盛着一盏灯。

　　千百条灯影摇动，大堂里却是莫名的晦暗和阴冷。

　　百川归坐在青案后面，儒美的脸上挂着同样晦暗而阴冷的微笑。他缓缓道：“你终于来了，诸葛长醉。”

　　诸葛长醉环顾着满堂的命灯，由衷的赞叹道：“想不到你的手中，竟然掌握着这么多人的性命。”

　　“只要他们体内的蛊毒得解，我这里的灯就会熄灭。”百川归瞥了它们一眼，淡淡道：“但若是我让这灯熄灭，他们就会立刻毙命。”

　　“真是可怕的手段……”诸葛长醉发出感慨。

　　百川归道：“这些命都是系在歃血令上的，若有一天我不在了，唯一的解除办法，就是将天泪滴上歃血令。”

　　诸葛长醉一惊，立刻瞪着他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百川归看着他的眼睛道：“睿智如你，难道还需要问么？”

　　诸葛长醉道：“难道你想让我……”

　　百川归打断了他，接着道：“天泪一世只有三滴，其中两滴，让我在二十年前就送人了。最后的一滴，在花雕手里。希望你能把解除歃血契约的方法告诉她。”

　　——他当然还不知道，花雕早已把最后一滴天泪用在了莫从之身上。

　　诸葛长醉沉默片刻，缓缓点头道：“好，我一定办到。此外，我今天来，其实是想求你帮我解开一些疑惑，希望你能直言相告。”

　　百川归道：“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诸葛长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飘忽的眼神证明他已陷入某种回忆。片刻后，他抬起头，终于问道：“玲珑，到底是怎么死的？”

　　百川归平静的答道：“自杀。”

　　诸葛长醉眼神一动，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辜负了她。”百川归的声音十分冷漠无情，就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玲珑是我此生最爱的女人，但我却没能实现她的愿望。她要我对她忠贞不二，而这种要求，在我的眼中无疑是十分可笑的。”

　　诸葛长醉瞪着他道：“也就是说，你在爱她的同时，还有别人？”

　　百川归道：“我只说她是我的最爱，可没说是唯一。但她接受不了这个位置，她希望我全部的生命都只属于她一个人。就是这种不切合实际的期待，让她失落，悲痛，最后选择用死亡来报复我。”

　　这样说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也滑过了不经意的失落和悲痛。

　　玲珑，你赢了。他想，我百川归一生放纵，任何人都休想束缚我。但是最后，我却败在了你和花雕手里。

　　——很多男人的生命，就是被这样的两个女人吞噬了，妻子，女儿，而且他们还心甘情愿，还毫无悔恨。

　　诸葛长醉目光闪烁，他从百川归绝情的话语里，发觉了一闪而过的脆弱。

　　这份脆弱，该成为我原谅你的理由吗？诸葛长醉心想。

　　百川归的嘴角却早已挑起一丝冷酷的笑意：“无论如何，玲珑都是因我而死。而我，也一直在等着你卧龙谷前来兴师问罪。但你居然等到今天，这倒让我有些意外了。”

　　诸葛长醉沉默了一会，慢慢的解释道：“我那两个兄长，都不会愿意为了情义而损害利益。所以这些年，他们对你血月宫也只是拉拢，从不提及玲珑的事情。事实上我们兄妹四人中，也只有我和玲珑的感情最深，我也的确曾因她的死，而对你恨之入骨。但是后来，是花雕让我发现，你已经遭到了报应。至于我们，纵然对你有恨，也无能伤你，所以何谈问罪之说。”

　　百川归道：“说道这里，我还欠你一句道谢，感谢你这些年对花雕的帮助。我知道她跑到外面，每到穷途末路，都是你在暗中照顾。”

　　诸葛长醉凄然一笑，道：“这是我应该的，何必言谢。”

　　百川归望着他，一字一字道：“而你会选择在今日前来，想必也不仅仅是为了玲珑的事情吧？”

　　诸葛长醉的动机被识破，笑容由凄然变成坦然，承认道：“的确，我还有一个问题，希望百宫主不吝告知——当年得到了天泪的，一个是君莲花，而另一个，据说她是君莲花的侍女，后来嫁给了白不休，最后又帮助莫空掌控了白枫阁，并和他生下莫从之。事实是否如此？”

　　百川归道：“后面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她不是白莲教的人，更不是君莲花的侍女。她是公孙日月的女儿，名叫公孙澜。”

　　“什么？！”诸葛长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上前一步，叫道：“公孙澜？这怎么可能……她早就死了，是公孙先生亲手将她安葬的！”

　　“那只能说明尸体并非本人，应是有人故意捏造的假象。”百川归毫不迟疑的下定了结论，“此事你可寻君湘子证实，公孙澜与她自己的父亲不和，却十分敬重君湘子这位伯父。她会找上我，也是受君湘子指点。”

　　诸葛长醉颤声道：“也就是说，莫从之是公孙先生的外孙？”

　　百川归道：“没错。”

　　诸葛长醉忍不住追问道：“那他真是公孙澜与莫空所生？有没有可能也是你的骨肉？”

　　百川归道：“公孙澜离开我两年后，他才在白枫阁出生。我虽与公孙澜有过一段孽缘，但他却不是我的孩子。”

　　诸葛长醉听罢，居然微微的舒了一口气。

　　同时，他不禁心想，倘若公孙先生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后代留在这个世界上，会不会高兴的疯掉？

　　百川归道：“你还有问题么？”

　　“有，”诸葛长醉收敛思维，看着他正色道，“最后一个问题，我就坦白的说了，花雕拿着歃血令去卧龙谷，而我的那两个兄长的计划，她都有参加。我想知道，你要帮助的，到底是哪一方？”

　　“歃血令是她盗走的，”百川归淡淡道，“她的行为并不是我的意思。”

　　诸葛长醉冷笑道：“倘若你不愿意，她能盗出歃血令么？”

　　百川归也冷冷的笑了。

　　他望着诸葛长醉，缓缓道：“三先生，你才是卧龙谷中最会算计的人。那么我倒想问你了，你要辅佐的，究竟是谁？”

　　“谁也不是，我无心天下大事，更不想参与两个兄长的争斗。”诸葛长醉道，“我的宗旨只有一个，就是守住卧龙谷，让它不至于在这场混乱中覆灭。”

　　“那就彼此彼此了，”百川归微笑道，“我关心的，也只是血月宫的利益。我不在乎蜀地最终落入哪个王爷之手，但我不会让修罗门的力量占据川湘——你明白了吧？”

　　诸葛长醉释然一笑，道：“修罗门是反贼朱梓的人，如此说来，你会帮助的，还是蜀王爷。”

　　百川归道：“你这样理解，也不是不可。”

　　诸葛长醉道：“根据我大哥与君湘子商议的计划，如果峨眉山的刺杀行动失败，他们会全部撤人卧龙谷中。如此一来，卧龙谷就危险了。”

　　他凝视着百川归，又道：“既然你允许花雕留在卧龙谷，是否证明你已经有了阻拦他们的准备？”

　　“哈哈，”百川归沉沉一笑，道：“既然你都猜中了，告诉你也无妨。从峨眉山到卧龙谷，必然要经过剑阁道。我与君湘子，本就相欠一次生死对决。那里，将是我们宿仇的终点。”

　　诸葛长醉拢袖一揖，微笑道：“那就预祝百宫主马到成功。”

　　百川归毫不领情的看着他，冷笑道：“诸葛长醉，原来，你早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