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一声,房门打开了。
一横一竖的两条人影出现在老狐狸的视野里。
老狐狸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干儿子抱着莲公主,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干儿子脚步沉稳,面色出奇的宁静。
莲公主在他的怀抱里安然沉睡,宛如一个听话的孩子。
那个古怪少女的目光停止了变化,身体也一动不动,只有嘴巴因为惊讶而张的很大,看起来如同一座惊悚的雕像。
“这这这这这……”老狐狸瞪着他们,下颚不由自主地撞击着上颚,机械地发出连一串仿佛脱离了本人意识的错愕声音。
莫从之和莲公主停在他面前。
莫从之望着他,开口道:“可有办法救她么?”
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人闪动,想是盯梢的人,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
老狐狸上前一步,将手指横在莲公主的鼻子下面。毫无声息。他又搭上她的脉搏。毫无动静。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干儿子,平静的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她为了解蛊而散尽真气,”莫从之平静的答道,“也因为她把我当成了花千树。”
老狐狸沉默了很久,道:“君湘子应该会找到你。”
莫从之道:“我也正好想找他。”
老狐狸道:“走吧,先跟我去见大先生。此事需交由他处理。”
一个声音忽然道:“不用去了!”
只见几条人影匆匆而来,当前一人,正是诸葛辉煌,白砚一如既往的跟在他后面。
诸葛辉煌看看莲公主,看看莫从之,又看看老狐狸,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那个聋哑少女的身上。他好像在跟她说话,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
“听到有人来找莲公主解蛊之后,我就知道大事不妙。急忙过来阻挡,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莫少侠……”诸葛辉煌转向莫从之,叹息道:“这下,你的命更值钱了。我不得不将你正式囚禁起来,以免它遭遇意外。希望你能够谅解。”
血月宫深处,两盏光芒诡谲的油灯,突然有一盏熄灭了。
骤然变暗的光线里,白衣文士的百川归,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他望着灯前残留的几卷细烟,轻轻的叹了一声:“莲花……”
——他已在一瞬间感知到,莫从之体内的九日还魂,已经被君莲花摧毁,以她的性命为代价。
而他的这声叹,却说不清是惋惜,还是如愿。
他早就料到,莫从之在达到卧龙谷后一定会向君莲花求助。而这盏灯的熄灭,证明了一切都与他的预计相符。
另一盏还魂灯还在不紧不慢的亮着,它属于易春秋。
——他确信他们两个都找不到百花雕,更确信他们不会坐以待毙。因为他们都是那种别人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住的人。
所以他想算计的,当然也不是他们本人。
百川归深沉的望向那盏亮着的灯,手指漫不经心的翻动着书页,淡淡道:“算算时间,你们也该到峨眉山了吧!”
峨眉山今夜无月,却有灯火通明。
因为后天蜀王爷将来这里拜佛烧香,所以峨眉上下都在忙着打扫布置。
山脚下,四名尼姑拦住了两个穿黑袍的人。
易周天的眼睛在黑袍下寒冷地闪烁着,刀光般的目光将一名年少的尼姑吓的后退了一步。一名年长的主事合掌道:“阿弥陀佛,峨眉山近日闭门谢客,施主请回吧!”
易周天拿出一封信,道:“烦劳将此物交予天伦师太,她看后必然会召我们相见。我会在这里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如果还没有消息,就说明你们通报不力,根本没让她看见这封信!到时候我只有杀了你们,闯入峨眉。”
那主事没有表示任何不满或怀疑,立刻将信交给身边的小尼姑,道:“速上山顶,呈于掌门!”
小尼姑不敢有误,拿了信便向山顶奔去。
但她也忍不住好奇,不知是什么东西能打动本派掌门呢?这样想着,她开始端详手中信封,忽然发现它居然没有封死。
她犹豫片刻,迅速将它抽了出来,展开来看。
信上只有三个词,六个字,字体古怪,类似大篆,但又不是大篆:
天机
天理
天道
“这是什么意思?暗号吗?”小尼姑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敢耽误,连忙把信放好,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易周天后退两步,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易春秋无聊地望着树梢,好像对上面寒鸦很感兴趣。
他需要其它事物来分散他的注意力,缓解他的压力。因为和父亲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让他感到尴尬不适。
原本在他的印象里,父亲除了练功入魔之外,什么都不在乎——包括亲人,也包括名利。
然而这次离开燕北,他却忽然看见了他的另一面。尤其是在得知他中了九日还魂之后,父亲居然冷漠而坚定的主动要求带他来峨眉山求解。他心中十分别扭,却又无法拒绝。
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有言语的交流。
半个时辰的等待之后,安静已变的让人窒息。
易春秋忽然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我不想再等了。你若真愿帮我,就和我杀回血月宫,活捉那个老妖精,逼他为我解蛊。”
易周天淡淡道:“百川归不是那种能强逼就范的人,现在能救你的只有天伦师太。”
易春秋道:“那若她不愿意救我呢?”
易周天道:“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只见那个送信的小尼姑匆匆忙忙的跑了下来,喘息道:“二位,我家掌门请你们即刻上山相见!”
峨眉金顶,一座不起眼的禅院内。
一个布衣素履的老尼姑,面容已经皱如核桃,双手却光滑如少女。葇荑般的手指,缓缓地捻动着佛珠。
她是当世最负盛名的几大高手之一。
她的出身、武学、甚至节操,都笼罩着层层疑云,却牢牢地掌控着江湖最大的女系门派。
她就是天伦师太。
小尼姑将易氏父子带入禅院,未及通报,便听得一个苍老但并不浑浊的声音道:“妙因,你可以回去了。好好把手山门,不可以让闲杂人等闯入。”
小尼姑秒因吃了一惊,乖乖的退了出去。临走她还好奇的瞟着这两个神秘来客,她总觉得他们和掌门之间存在某种密切的关系。
待她退出,易周天拢袖道:“风华殿第九任殿主拜见前辈。”
“呵呵。”一声冷笑,伴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声音。
“听你的自我介绍,就知道你想与我攀亲带故。易殿主你听好,我是峨眉尼姑天伦,与你风华殿没有一点关系。若你真有求于我,这种方式才是正道——”
“哗”的一声,一页信纸飞入易周天手中。
“我希望你带来的不仅仅是这三本书的名字。”天伦师太道,“只要你能立刻拿出其中一本,令郎所受之九日还魂,弹指可消。”
易春秋心中一惊,暗暗道:天伦师太果然不凡,居然能猜出我身中何蛊。她本就是我易家的人,所修行的《天伦》也正好是百川归的克星,若是能与她联手,击败血月宫真是再好不过……
易周天的想法自然没有他儿子那么天马行空,他冷笑一声,微微一弹,信纸顿时化为粉末。
“前辈明知道我不可能将‘四书’随身携带,又何必强人所难?只要你愿意先救我儿一命,余下的三本,我必定双手奉上,决不食言!”
易春秋听罢,大吃一惊,立刻道:“不行!怎么能用如此代价……”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易周天怒道。
易春秋不甘道:“四书是对风华殿最重要的东西,为了我而把它交给别人,我岂不成了罪人?!”
“如今的风华殿还不是由你做主!”易周天厉声道。然后他叹了口气,又低声道,“退开吧。”
“呵呵。”天伦师太又发出了那种不咸不淡的冷笑:“你们自己都没有达成共识,还来求我?”
易周天道:“我已经承诺了,只要你肯救他,我就把剩下三本都交给你。”
天伦师太沉默了一会,道:“你们祖祖辈辈承袭着守护四书的任务,不是把它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吗?为什么突然变了?”
“非也!”易周天正色道:“什么也没有生命重要,人都没了,还要书做什么?”
天伦师太听罢,沉寂片刻,忽然哈哈大笑。
“是啊,得到了书,也得不到人,最后只能落个抱书出家的下场……”
“哗”的一声,大门忽然敞开,天伦师太出现在两扇门中间。笑容将她脸上的众多皱纹挤在了一起,宛如水面上密集的涟漪。
她慢慢地伸出那根年轻的手指,指着易周天,笑着骂道:“贤侄孙,你方才说那句话,是在故意讽刺姑奶奶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