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从之吃了一惊。莲公主的吼叫声像暴风雪一样在房间里盘旋着，疯狂的撞击到每一个角落。所有的家具都发出不堪摧折的吱吱嘎嘎的呻吟。动乱的黑暗里，有一个人影，宛如一只大鸟，扑啦啦地降落在他面前。

　　紧接着，一根尖锐的、犀利的手指，几乎点在了他的鼻尖上。

　　“你是男的，你告诉我，一个男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想要杀死自己的孩子。”莲公主指着他，逼命一般，冷冷质问。

　　莫从之惊愕之余，不禁怀疑：她想要我解答的，难道就是这个问题？

　　但是这个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实践经验范围，甚至都超出了他的意识范围。他从来没想过有一个孩子是什么心情，更没想过为什么要杀了他。虎毒不食子，他想，百川归真会如此古怪绝情吗？

　　就在他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却听那莲公主自己接着说道：“虎毒不食子，所以我才说他连畜生都不如！当时，他就想杀了我的孩子，但是我父亲挡在了我们前面，然后他们两个就打起来了……”

　　莫从之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莲公主刚才的质问，并不是真的质问，而只是她在演讲过程中所使用一种技巧，用以调动听者情绪，还原当时场景——

　　几个回合之后，君湘子怒发冲冠，咬着牙根道：“百川归，我要你付出代价！”

　　“代价？”百川归的俊美容颜上滑过一丝轻蔑的笑意，风度翩翩的答道：“本座最不在乎就是代价。”

　　君湘子瞪着他，一字一字道：“听好了，就算没有白莲教，我依然有能力灭你满门！”

　　“本座也相信你君教主有此实力，”百川归笑道，“但是本座同时也可以保证，你若真如此，必然也要赔上性命。如果我们同归于尽了，谁来照顾令爱和她年幼的儿子呢？”

　　“你……”君湘子气的直哆嗦，骂道：“那可是你的骨肉啊！说出这种话，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事已至此，何必多言？”百川归收敛笑容，儒雅的眼睛里有了阴鸷的神情，“今日，本座就放你们安然离去。半个时辰之内，带着你那不懂事的女儿还有那个孽子离开血月宫。否则，休怪本座无情！”

　　莲公主嚎叫着扑向百川归，却被君湘子拦住。君湘子面色赤红，眼睛宛如两颗崩裂的火星。他把婴儿从她怀中夺走，婴儿好像死去了一样，寂然无声。君湘子握住女儿的手腕，像头受伤至深的雄狮一般，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吼道：“我们走！”

　　莲公主倒退几步，无力的跌坐在一张椅子上。激动的情绪突然烟消云散，天空仿佛下起了雨。她的声音在雨水中孤零零地漂泊，混合着悠久而冰凉的啜泣。她说：“当天晚上，我的孩子就不治而亡，从他小小的身体里，爬出了很多血红色的蜘蛛。父亲把他带走了，我连他的遗体都找不到了……”

　　听到这里，莫从之不禁心生疑惑：按照之前的推测，莲公主的儿子就是花千树无疑。看来她是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活在世上。我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么？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莲公主又一次冲动起来。她的怒火搅动了满屋的黑暗，刹那间四周如同变成了死亡深海，夺命的漩涡呼啸奔流，莫从之不得不暗运真气来抵御环境的袭击。莲公主的气势犹如呼风唤雨，她疯狂的咆哮道：“百川归！！！一切的惨剧，都是因为你！我恨不得把你的皮一点一点的剥下来，让你的血一点一点的流光，再将你的尸体一点一点的切碎，烧成灰烬。但我总觉得这些都不够……远远不够！！！”

　　她骇人的诅咒让莫从之感到头皮发麻，无比惊悚的暗自叹道：果然是最毒不过妇人心，太恐怖了……

　　“你！”莲公主突然话锋一转，将全部的注意力都灌注在了莫从之身上。她的目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准确地瞪在了他的脸上，阴毒的说道：“都听清楚了吧？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怎么报复他才足够残忍，结果我发现怎么报复都不够残忍。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告诉我，我该用什么样的酷刑对付他呢？”

　　莫从之暗暗叫苦：果然又来了……还真是这个问题！

　　莲公主咬牙切齿道：“只要你能让他生不如死，我就让你起死回生。好好发挥你的想象力吧，将你知道的所有折磨人的好办法都说出来。记住，一定要残忍，非常非常残忍！哈哈哈，至少能一解我的心头之恨！”

　　莫从之心中犹豫，老狐狸说的没错，有唐大少爷的惨案为鉴，就算他真的设计出了一套骇人听闻的刑罚，莲公主也不可能满意。尽管如此，无数酷刑的名字还是自然而然的从他脑海中闪过：五马分尸，油锅烹炸，凌迟处死……但是这些，莲公主必然都已经想过了，并且觉得不够残忍。

　　“难道我真的要像老狐狸说的那样，拒绝回答？”莫从之心中盘算。

　　莲公主见他沉默不语，幽幽道：“沉默，有的时候是件好事，因为它证明你正在用心思考。不过你如果想用沉默来逃避什么，我劝你还是收起这个心思……”

　　莫从之忍不住想：这莲公主的头脑有时候也蛮清楚的么。

　　他麻木的反应让莲公主很不耐烦，她语气一变，厉声催促道：“你已经听了我的故事，如果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就杀了你！说！怎么做，才是真正的残忍？！”

　　莫从之又沉默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下定决了心。

　　在莲公主的恐吓与期待之中，他缓缓答道：“要我说，你干脆原谅他算了。”

　　这句话说完，世界突然陷入了寂静。

　　莲公主好像不在了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莫从之似乎忘记了老狐狸不要多言的忠告，继续道：“无论你想出多么残忍的手段，也不过只是空想，你不可能把它们真的动用到百川归身上。因为倘若你真要复仇，你早就去了，也不会等到现在。所以这些年，你一直无法放过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你的困惑已经成了虚妄，与其沉溺其中，让自己被它折磨，还不如彻底放下。如此，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所以你就要我原谅他？！”刹那的沉寂后，莲公主忽然哈哈大笑。

　　大笑之中，她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声音凄惨：“原谅他？！谁说对仇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只有对自己残忍，才是真正的残忍！！！哈哈哈哈，你的回答，真是让我满意啊！”

　　她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缓缓伸出手：“我的人生已经毁了，我的孩子也已经不在，你却要我把这一切都放下……你，真的好残忍啊！！！”

　　“所以我决定把你救活。”她狰狞的笑道：“同时我衷心的希望，有一天，百川归也能够遇见你，遇见你这个无比残忍的人！！！”

　　莫从之在心中无奈的呼喊道：百川归早就遇见我了，否则我能中他的蛊吗？？？

　　“笃。”一根冰冷的手指点住了他的眉心，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奇异玄力，宛如抛入水中的钓钩，探入了他的体内。

　　莫从之清楚的感觉到，它在他的五脏六腑间查探，寻找那条名为九日还魂的蛊虫。旋转了两圈之后，它一无所获，显得有些懊恼和沮丧。莲公主皱紧眉头，增加了力道，好像恨不能将手指捅进他脑袋去。

　　莫从之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疼痛的哀鸣。

　　终于，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它。她的真气像丝线一般，迅速将它五花大绑。“九日还魂”的反应十分消极，没有一点准备抵抗的意思。或许因为它的宿主根本没把它当回事，导致它自暴自弃，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

　　莲公主有些惊讶，她从来没见过如此萎靡不振的蛊虫，它像死鱼一般，任她摆布。惊讶之余，她满意的嗯了一声，开始回收气丝，把它拖向水面。

　　就在这时，诡变突生——

　　仿佛是水域忽然开始震荡，无数气泡纷纷涌出。他的五脏原本想暗礁一样静置在体内，此刻却突然开始蠢蠢欲动。许多诡异的气息从不同角度生发，宛如滚动的炽热岩浆，最终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