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毕业季

　　“万名哈佛学子……”

　　爱德华多扭动着他那瘦长的身子，身上穿着多褶的黑色涤纶学士服。他坐在折叠的小木椅上，试着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瘦长的骨架挤进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他四周都是那样的小椅子，把他卡在了中间。长袍让人热得受不了，他头上愚蠢的方帽至少小了两个尺寸，卡得他前额直冒汗，把他的头发从根部猛拽了起来。

　　即便如此，爱德华多也觉得自己在微笑。即使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还是在微笑。他朝自己的右手边看了一下，看到一长排穿着黑色学士服、戴着愚蠢的帽子的同学。然后他又回头看了一下，看到了一排排着装相似的大四学生，他们几乎占据了半个校园，身穿色彩明亮的夏季运动服的学生与感到骄傲的家长站在其他地方，家长手里还拿着相机和数码摄像机。

　　“万名哈佛学子……”

　　爱德华多回过头来望着舞台，萨默斯校长已经站在讲台后面了，他的两旁站满了系主任，他的右手边有一大箱毕业证书。讲台上的麦克风随时都可能响起，一个个名字将回荡在整个校园，被爬满常春藤的古老砖楼反射回来，回响在怀德纳图书馆的石阶上方，绕过图书馆巨大的希腊石柱，直到云霄。

　　这个早上显得很漫长，但爱德华多还是精神饱满，而且他敢肯定他的大四同学也精力旺盛，都激动不已地坐在小木椅上。

　　他们今天起得很早，一排身穿黑色学士服的大四学生从河边宿舍出发，他们走过哈佛广场，来到哈佛园。虽然外面天气炎热，但爱德华多还是在学士服里面穿了上衣并打了领带。典礼结束后，他将和家人一起度过大部分的下午时光。观众席在大四学生的后面，爱德华多也不清楚他的家人在人群中的哪个位置，但他知道他们在场。

　　其实，整个哈佛园都站满了人，除了爱德华多在中学时期参加的奇怪的摇滚音乐会外，这里是他见过的人最多的地方。爱德华多他们要在校园待一整天。演员约翰·利特高是一名哈佛毕业生，他在今天下午晚些时候会发表演讲。在那之前，大四毕业生将在怀德纳图书馆前面的台阶上集合并拍摄班级留影。他们将和家人一起去野餐，相互道别，并对学校说声再见。有些学生可能会把他们的方帽扔向空中，因为他们在电视上见过很多次这个动作，而且那些方帽看起来也相当愚蠢。

　　爱德华多的注意力又回到舞台上。他被各种颜色的衣服迷住了，那与他周围的一片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学领导、教授和荣誉校友现在都在场，他们穿着明亮迷人的长袍站在校长后面。爱德华多又注意到了那箱毕业证书，他知道他的毕业证书在那堆堆积如山的卷纸里，为了得到这个毕业证书，他花了他父母12万美元。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张毕业证书花费了爱德华多很大的心思。

　　“万名哈佛学子……”

　　音乐声从爱德华多左侧传来。他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记住大学校歌的歌词。好吧，真有人能记住。不管是谁，那个哼唱的人居然把大部分的调子都哼出来了。爱德华多其实也知道歌词，他大一的时候是行进乐队的一员，在哈佛与耶鲁的比赛上唱过这首歌。爱德华多当时喜欢《哈佛深红报》，对自己成为哈佛的一员，成为哈佛历史上的一员感到自豪。爱德华多感到自豪，他的爸爸也感到自豪，因为中学时期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回报。那条艰难的路（学习一种新语言，适应一种新文化）把他带到了这个地方，这个历史悠久的建筑所拥抱着的美丽校园。爱德华多知道这首歌，因为这是属于他的时刻，与他肩并肩一起站在这里的人都有这种感觉。他值得拥有每分每秒。

　　万名哈佛学子在今日期待成功，

　　因为他们知道与耶鲁人对抗时，

　　公平是哈佛的主流。

　　因为我们将征服那帮人，

　　当比赛结束时，我们将再次歌唱：

　　今天，万名哈佛学子获胜了！

　　爱德华多的注意力又移回舞台，萨默斯站在讲台后面，差不多已经准备好了，他那宽宽的脸离麦克风仅有几英寸远。爱德华多知道还需要等一会儿他的名字才会被念到，他也知道校长念他名字的时候很有可能会把他的名字念错。要么会把发音字母“O”漏掉，要么会把姓氏的第二个音节念成重音。校长经常这样，但爱德华多并不介意。他将阔步走到那儿去领取毕业证书，因为他值得拥有它。世界就应该是这样的，这样才公平。

　　就在麦克风响起，校长念第一个名字的时候，爱德华多身后闪了一下光，一台高功率的相机正在拍摄第一个走上舞台的大四学生。

　　爱德华多不由自主地想，那张照片是否有一天会出现在某个人Facebook的个人简介里，他确信这件事情早晚会发生。

　　然而在第二天，爱德华多脸上的笑容几乎消失了。

　　凌晨两点。

　　18个小时之后。

　　爱德华多把手插在运动衣的口袋里，满脑子都是昨天和家人待在一起的场景，外面炎热的天气以及那半瓶最贵的苏格兰威士忌。爱德华多坐在凤凰社三楼的皮沙发上，看着一群不认识的金发美女围着一张咖啡桌跳舞，桌子上的酒瓶堆得很高，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型的玻璃都市一样，在月夜中闪闪发光。

　　楼下的派对还在热闹地进行着。这个三层楼的建筑都在随着一楼舞池的音乐颤抖。音乐是嘻哈乐和音乐榜单排名前40的歌曲。爱德华多能够想象出一大群孩子重重地踩在硬木地板上，吸入外面篝火冒出的烟雾，他们的身子随着节拍摇摆，这座有200年历史的建筑里扬起了灰尘。他还能想象出所有漂亮的女孩——她们当中很多人都还是联谊巴士的新人，以及所有心里充满渴望的年轻的凤凰社成员都在寻找着某种特殊的联系。那是个值得铭记的夜晚，也是个永久的时刻。

　　三楼要安静些。除了在跳舞的金发美女外，这个地方好像是豪华的贵宾房间。房间的装饰也很高级：高档的深红色地毯，原木色调的墙壁和天花板，皮沙发，摆满了昂贵的名酒的桌子。三楼的会客室是有限制的，只允许上流社会的人进入。

　　爱德华多从加利福尼亚回来之后，自从那个被他称为“马克的背叛”的时刻开始，他很多的时光都是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他坐在这张沙发上沉思，计划着自己的未来。

　　大学生涯现在已经结束了，爱德华多即将走出哈佛这个安全的小世界。他还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也许是波士顿，也许是纽约，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他也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孩子。

　　一方面，爱德华多已经进入法律程序，试着拿回他觉得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他已经聘请了律师，发出了信件，把他的意图明确地传达给马克和Facebook团队，他打算起诉他们。爱德华多讨厌在法庭上当着法官和陪审团的面质问他的“朋友”，但他知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这不再是马克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爱德华多坐在那张皮沙发上，心里在想马克会不会对这一切感到些许后悔。

　　他苦笑了一下，意识到马克也许不会后悔。马克也许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从马克的角度来看，他只不过是做了对公司而言有必要的事情。

　　毕竟从一开始，创建Facebook就是马克的主意，他是那个倾力为公司奉献的人，从宿舍一步步将其发展为一家公司。马克编写了代码，让网站上线，来到加利福尼亚，暂停了学业，找到了资金。对马克而言，网站从第一天开始就是马克·扎克伯格的作品，其他人都只不过是附加——文克莱沃斯兄弟，爱德华多，甚至还有肖恩·帕克。

　　其实，从马克的角度看，也许是爱德华多做出了不当的行为，背叛了他们的友谊。马克觉得，爱德华多试图通过冻结银行账户来损害公司的利益。同时，他还试图以公司商业主管的头衔阻止公司获得风险投资资金。爱德华多甚至还做了其他可能有损Facebook利益的事情，比如另外建立了一个叫作Joboozle的网站，并使用了Facebook潜在广告商的数据库，马克将该数据库视为Facebook的商业机密。根据爱德华多的所作所为，马克有足够的理由将他视为有过错的一方。

　　然而，爱德华多不那样认为，他完全认为自己从一开始就和Facebook在一起，自己为Facebook的成功做出了必不可少的贡献。爱德华多提供了初始资金，也花费了时间，因此他值得拥有他们最开始所承认的那些东西，仅此而已。

　　对于其中一件事情，爱德华多同意马克的观点——那与友谊无关。那是生意，只是生意。

　　爱德华多可以去追寻他认为自己应该拥有的东西。他把马克带上了法庭，让马克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并让他做出公正的事。

　　爱德华多看着那些女孩随着音乐起舞，她们的金发飘逸，形成一个金色的旋涡，他在想马克是否还记得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他和马克本想试着做点特别的事情，从而引起别人的注意——真的，就是想通过网站谈恋爱。他在想马克是否意识到事情已经变了。

　　或许马克从来没有真正改变过，或许爱德华多从一开始就误会了他。爱德华多就像文克莱沃斯兄弟一样，在那张空白的纸上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说出了自己最想看到的结果是什么。

　　也许爱德华多从未真正了解马克·扎克伯格。

　　其实，爱德华多也不知道马克·扎克伯格是否了解他自己。

　　那肖恩·帕克呢？他或许也认为自己了解马克·扎克伯格，但爱德华多敢肯定他们之间的合作也不会长久。

　　在爱德华多看来，肖恩·帕克就像一颗紧张的小彗星，飞快地穿过大气层。他已经在两家初创公司中受到伤害。现在的问题不在于他是否会在Facebook中受到伤害，而在于伤害会发生在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