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们这个村子,夹在东西两面山中,西北角还有一片深山老林,神道东西多了去了,经常有鬼怪精灵的进村,趁着夜色祸害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就算我们冒犯了它,一走了之,它还能咋着?”兵头话说得轻松,可脸上还是露出了明显的惶惑。
王魁山闷头琢磨了一阵子,深叹一口气,说:“你们倒是一拍屁股走了,可村里怕是就不得安宁了。”
“你……你这话啥意思?”兵头问。
王魁山说:“那些狐虽然成仙成精了,但兽性还是在的,报复心特别强,夜里回来,不见了你们,指不定就拿谁撒气了。”
“不会吧?我咋觉得你越说越玄乎了。”
王魁山绷着脸,说:“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眼见的就多了去了,村里遭殃的不光孙石匠一家,有些人只为了屁大点小事,惊扰了它们,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你的意思是,那怪物今夜里还会来?”
王魁山点点头,说:“极有可能。”
“它来干嘛?”
“有两个方面,一是来报复,二是再来偷粮食。”
“那些兽跟人一样,都是贪心不足,昨夜里看到那么多的粮食堆在这儿,还不招呼着同伙来偷呀。”
“都运走了,还偷啥偷?”
“它们才不会歇气呢,说不定就循着气味去了。”
兵头想了想,说:“其实我也听说过,那些个貔狐精有些能耐倒也不假,但也不至于像你说得那么玄乎吧,既然你想到了这一点,那……那这样吧。”
“咋样?”王魁山问。
兵头说“那就给它们留点吧。”
“你是说……是说……”王魁山装起糊涂来。
兵头说:“但也不能多了,一袋两袋的,也算个交代。”
“一点心意,一点心意呗。”王魁山笑着点点头,说,“这样也好,免得它们过来扑个空,再接着闹腾。”
兵头笑了笑,转身招呼着干活去了。
午饭后,有五辆高驾辕马车进了村子,兵们急急忙忙装了粮食,然后簇拥护押着,返回了县城。
跟逃跑一样。
王魁山一直送到了村口,待到车马消失得无影无踪,才转身回来,直接去了王大筐家。
听见族长在门外喊,王大筐吓得几乎尿裤子,慌忙应一声,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大筐,咋了这是?病了?”族长盯着王大筐苍白的脸问。
“没……没呢,爷,那事咋样了?”
“吓丢魂了是不是?”
“爷,能不怕吗?那些人手中有枪啊。”
“胆小鬼!”王魁山骂一声,说,“没事,走了!”
王大筐眨巴了眨巴眼,问:“爷,你是说……说他们走了?”
王魁山点点头,说:“这样吧,等到了夜里头,你去村公所一趟。”
“咋了?爷,是不是……是不是还有啥要解决的事情?”王大筐脸上又有了几分怯意。
“瞎扯!不是跟你说人已经走了嘛。”
“那还去干嘛?”
王魁山往四下里望了望,低声说:“他们留了两袋麦子,你给栗家送过去,暂且帮衬一下,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
“啥,他们还给留了粮食?爷,你不会开玩笑吧?”王大筐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鳖羔子!我啥时跟你开玩笑了。”王魁山笑骂道。
“可……可这咋可能呢?那些人好不容易抢到手,还能有那么好的心肠?”王大筐死活不相信。
“行了,话就到此为止,千千万万别走漏了风声,你明白我的意思不?”王魁山说完,转身就走。
“爷……爷……”王大筐叫了两声,见族长头也不回,只管佝偻着身子往前走,便扭过头,朝着里屋喊了起来:“龙飞……龙飞,你小子,赶紧出来……出来……”
那小子倒是不怠慢,随手抄起了一根木棍,就蹿了出来。
“操你个佬的,拿根棍子干嘛?扔掉,快扔掉!”王大筐呵斥道。
栗龙飞扑通一声扔掉了手中的木棍,傻乎乎地问:“咋了?咋了?爹,不是来坏人了嘛。”
王大筐指了指族长王魁山的背影,嚷道:“跪下!跪下!你快给我跪下!磕……磕头,连着磕……连着磕!”
栗龙飞被搞懵了,呆呆地杵在那儿。
王大筐飞起一脚,踢在了孩子的腿弯处。
栗龙飞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倾,扑通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慌乱地磕起头来。
一连磕了多少,也记不清了,直到族长的身影消失在了胡同口,才听王大筐喊了一声停。
吃过晚饭后,天还没黑透,族长王魁山就来到了村公所,坐在东墙下的一块石头上,闷头抽着烟。
见王大筐缩头缩脑地进了院子,就喊一声:“大筐,这边来。”
“爷,你早来了。”王大筐走过去,招呼道。
“我就知道你小子会等不及,不早来咋行?”族长把手中的旱烟包子递了过去。
王大筐没接,说:“别抽烟了,还是赶早把粮食给他们送过去吧。”
“熊玩意儿,你唯恐别人家不知道是不是?”
“装进袋子里头,谁知道那是啥。”
“你以为村子里的人都像你一样傻呀,仨猫盯着俩老鼠,搞不好就会惹起乱子来。”
“可……可别人家毕竟还宽裕一些,就数栗家穷,要是没了接济,怕真是要饿出人命了。”
“你懂个屁!”王魁山骂一声,说:“去年秋作物欠收,今年必定要闹饥荒,再加上宪兵队这么一搜刮,怕是哪一家的粮囤里都不厚实了,万一被人看出猫腻来,必定会引起乱子来。”王魁山说着,硬是把烟包子递到了王大筐手中。
王大筐接到手里,一屁股坐了下来,窸窸窣窣地往烟锅里装着黄烟沫子。
老爷俩默默抽了一阵子老旱烟,王魁山咳嗽一声,突然问道:“大筐,你知道我为啥把粮给栗家不?”
“他们家穷呗。”
“不是,至少不全是,村里的人面临饿肚子的多了去了。”
“那是为啥?”
王魁山没直接回答他,又狠狠咂摸了几口烟,问:“你知道这栗家老家在哪儿不?”
“不知道,从来没听他说起过。”
“南方,南方的一个大城市,离这儿很远很远。”
“啥……啥?大城市的人来这里干嘛?”
王魁山嘘一声,小声说:“别咋呼,这事儿绝对不能传出去。”
“凭着大城市不待,跑到咱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干嘛?”王大筐压低了声音,疑问道。
王魁山猛进咂了几口烟,然后问:“你听说过革命军没有?”
“好像听龙大头说起过。”
“你知道是咋回事不?”
“就是一帮子穷人,搭起伙来要革富人的命呗。”
“意思差不多,但里面也有富人,可他们是为咱穷苦人撑腰说话的。”
“那栗家与那些闹革命的人有啥关系?”
王魁山说:“这事吧,本来是该保密的,但也不知道为啥,我心里就直犯痒痒,想着应该让你知道一点点实情。”
“爷,你的意思是?”王大筐心头发起紧来。
“你觉得是啥?”
“你说栗乾坤他是闹革命的?”
王魁山摇摇头,说:“不是。”
“那……那,爷,有话你就不能直说?绕来绕去,急死个人了。”王大筐耐不住了。
渐浓的夜色里,王魁山紧盯着王大筐,说:“大筐啊,你们两家现在是儿女亲家了,有些事儿你知道后,只能放到肚子里,半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知道了不?”
“爷,你放心好了。”
“那好,你上对天,下对地,面向祖上,发个誓吧。”
王大筐就郑重其事地发起毒誓来:“苍天、大地、魁山爷,我王大筐若是把栗家的身世给泄露出去,就让我断子绝孙……就……”
“打住!打住!”王魁山喝住他。
“咋了?爷。”
王魁山说:“不能拿断子绝孙说事。”
“为啥?”
“不行,听着就不顺耳,你万一走漏了风声,那我们栗家岂不是要绝后了?狗东西!心术不正是不是?”王魁山训斥道。
“那好,如果我说出去,就让我命丧狼口,死无全尸!”王大筐说着,把胸脯拍得咚咚响,接着问一句,“这样总可以了吧?爷。”
“嗯,这还差不多,中!”王魁山点点头,说,“那好,我就把他们家的实情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