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张第十九
子张第十九
见得思义:子张对士的定义
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论语》是由孔子弟子及其再传弟子所编的。所以,子张说的话也会被他的弟子恭敬地记录下来。但子张说的话其实并没有太多创新之处,孔子曾讲的“君子九思”基本涵盖了子张在这里所表达的内容。
“见危致命”:遇到了危难的情况能够勇往直前,敢于奉献生命。这是士的非常重要的特点。子路就是典型的“见危致命”。
“见得思义”:见到了既得利益,要先分析自己该不该得。这是孔子讲的“君子九思”之一。
“祭思敬”:与“祭神如神在”同义,意思是祭祀的时候应该满怀敬意。
“丧思哀”:参加葬礼的时候,发自内心地表示哀悼。
“其可已矣”:如果做到以上四条,就可以称得上是士了。
这是子张对士的定义。
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好的品质要彰显出来才有意义
子张曰:“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
“执德不弘”:有德行,内在的修养也足够,却不能把它发扬光大。
“信道不笃”:信奉道,却不笃定,不忠诚于道。
“焉能为有?焉能为亡”:这样的人是真的拥有德吗?是真的信道吗?是值得的,还是不值得的?
子张认为,一个人不能够只顾自己。子张的逻辑是,如果什么都不说,有好的修养而不去发扬,称不上真的有德。如果不去弘德,不让道德彰显,不去影响别人,什么都不说,别人怎么能知道你到底是有德还是无德呢?
你说你信道,但是你并不笃定,也不坚守,那么你是真的信道吗?
子张认为,任何自我标榜都不足以证明一个人有德行,或者坚守道。
可者与之:按照个性结交益友
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
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
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论语》有着草蛇灰线的手法,内容中埋着伏笔。
曾经有人问孔子,“师与商也孰贤”。“师”就是颛孙师,即子张;“商”指的是卜商,即子夏。
孔子说“师也过,商也不及”。如果一个人像子张,特别急躁、冒进,就叫“过”;子夏的特点则是有点畏缩、懒散。
孔子认为,过和不及,两种状态都不好。
后来,两人在孔子离世后,果然发生了矛盾。
子夏的门人跑来问师叔子张怎么交朋友。
子张并没有直说自己的答案。他问前来提问的人:“你的老师是怎么说的?”
学生回答:“我的老师子夏说:‘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
孔子曾说“无友不如己者”,子夏所理解的意思是:可以的,你就跟他交朋友;不可以的,就拒绝掉。
子张听了说:“我从夫子那儿听来的可不一样。”子张接下来说了如下一段话——
“君子尊贤而容众”:君子是喜欢厉害的人,但君子不能够只跟比自己厉害的人交朋友,君子还要能够容众。对于大部分资质平平的人,也依然要能够去交往,去维系良好的关系。
“嘉善而矜不能”:见到德行很高的人,要称赞他,与其结交,但是对于那些有欠缺的人,也要怜悯他们。
“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如果我是一个特别厉害的人,我的德行很高,那什么样的人容不下呢?就像苏东坡讲的“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和谁都能交朋友。
“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假如我本身就不是贤能的人,那别人必然就不会跟我交往,我哪还有资格去拒绝别人呢?
子张认为子夏的观点不对,从子张的这段论证来讲,“可者与之”与“其不可者拒之”,在逻辑上讲不通。如果能力强,就不应该拒别人;如果能力弱,则没资格拒别人。
但实际上,这是孔子曾埋下的伏笔,因为子张和子夏二人的性格,一个“过”,一个“不及”。
子张常常问孔子一些如何从政、如何做好管理的问题,他的进取心极强,所以孔子对他的教诲是:“你不能因为过于积极进取,而只跟厉害的人交朋友,这样会得罪太多人。”
而子夏的特点是懒散,可能跟谁都能聊几句,孔子教育他:交朋友要有选择,不能够没原则。
针对两个人不同的个性,孔子给他们开的药方完全不一样。但问题是,这两位把孔子的教诲当成了僵化的、刻板的知识,以为谁都可以套用。
这就糟糕了,因为人跟人不一样。
所以,只有理解孔夫子所一以贯之的“一”是什么,才能够做到因人而异,针对不同的人,根据不同的情况,给出不同的建议。
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什么是真正的“匠心精神”
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轮到子夏的学生来记录子夏的话了。
什么叫“小道”?一般来讲,古人把农、圃、医、卜这类职业称作小道。
孔子说,“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从事小人儒,就是学一些养家糊口的手艺,这就叫小道。
子夏说,种地、种菜、看病、算命这样的小道,其实也有一定的可取之处,也一定有它的门道,也有研究的必要。但是“致远恐泥”,怕的是一个人钻进去出不来,拘泥于此。所以,君子不要去追求小道。
有人以某个手艺为生,一辈子沉迷在手艺里,不断地钻。我们看日本的纪录片《寿司之神》,有的日本人一辈子只研究怎么做寿司。日本人特别擅长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其中肯定有他的道。如同庄子讲的道“在瓦甓”,道“在屎溺”,道无处不在。
各种行业,只要你深入地钻研,都能够摸索出自然之道。但如果你完全沉迷在其中出不来,那就不是君子该有的状态了。
一个人做厨师也好,做木匠也罢,可以带着匠心研究到极致,但还是应该经常思考关于社会的问题,要从手艺中跳出来,不要痴迷,不要一天到晚只想着这么一点小事。
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不要忘了一个君子所要担负的责任,不要忘记弘扬仁义、弘扬礼乐。
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学习新知识,巩固旧知识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
子夏对学生的要求是,每天都能有所进步,能够知道自己以前所不知道的事情。
从前不知道的事,今天知道了,叫作“日知其所亡”。
“月无忘其所能”,就是每个月盘点一下,能够记起自己当月所学会的东西,千万别学了之后又忘了。
做到以上两点,就应该算作是好学了。
《认知天性》这本书中讲到,学习一个新的知识,最重要的是给大脑造成摩擦。什么叫“造成摩擦”?比如,大家看《樊登讲论语》这本书,如果每次看完,都觉得只是在看故事,第二天就忘了,那么说明大脑里没有产生过摩擦,所以记不住。
但是,假如你看完了之后,把看到的内容“放”在一边,回忆一下,看自己今天学了《论语》中的哪几句话,这些话能不能在生活中用起来。这样的回忆能够让你的大脑产生摩擦,这就是学习的过程。
子夏还提到了“遗忘周期”的概念。为什么要“月无忘其所能”?因为过了一个月,就是过了一个遗忘周期,如果不盘点,不对记忆进行整理,可能有些东西就真的忘了。所以,我们要让自己的大脑经历一个大的摩擦,每个月都要进行复盘,进行自我整理,这就是《认知天性》里所提到的学习方法。
明末清初的大学者顾炎武写过一部著作,叫《日知录》,这本书是一部经年累月、积金琢玉撰成的学术札记。我觉得这个书名太好了,它非常直观地传达出了顾炎武撰书时锱铢积累的过程。
每天写笔记,记录自己学到的东西,也是一种特别好的学习方法。现在大部分人都用朋友圈记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我们甚至可以用视频记录自己每天学到的新知,分享到各个平台上。日积月累,自然就会变得博闻强识。
不只要每天记录,还要打破遗忘周期,可以每个星期、每个月、每个季度、每半年复盘一下,看看有什么收获。
这才叫作好学。好学不仅要有态度,还要有方法。
博学而笃志:做一个“T型人才”
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这是子夏的名言,也是复旦大学的校训。
“博学而笃志”,可以对应我们当代社会所讲的“T型人才”。T型人才的特征是一专多能,涉猎多门学科,通晓多个领域的知识,具有足够宽的视野。这样的人一般同时也具有创新精神,因为创新大都是发生在两个不同学科交叉的边缘地带。
如果一个人只学法律、只学历史、只学数学,都很难有大的创新和突破。
只有博学还不够,还要笃志。笃志就是专业方向要明确,要有远大的志向,对自己的未来有清晰的规划。
“切问而近思”:“切”是恳切,“切问”就是发自内心地提出疑问,充满着好奇心。当别人给你答案之后,你不能只接受答案就够了。你要对这个答案进行思考,结合自身的体会和经验进行反思,并且在身边找到合适案例加以验证,这就叫把理论与实践相结合。
“仁在其中矣”意味着子夏并不是说这样做就叫作仁。“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其实是治学的态度。“仁在其中矣”,意思是当你用这样的方法去学习,就能离仁越来越近。
大家如果喜欢这句话,可以把它当成你的座右铭,抄写下来放在书桌旁边。
君子学以致其道:做学问不能凭空想象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肆”就是工作室,“百工居肆”指各行各业的工匠,比如木匠、铁匠、金匠,手艺人的作坊。任何职业,在做事时,不能只靠自己在家里想一想就行了。所以子夏说,“百工居肆以成其事”,百工要想完成工作,必须在工作室中实实在在地操作,把产品完成好。
可以与之类比的是“君子学以致其道”。
君子如果想要去追求道,不能只凭空想,一定要不断地学习,不断地实践,要下苦功夫去钻研,如同百工在他们的作坊里不断地切磋、琢磨。
切磋、琢磨本身是玉匠最擅长的事情,所以,子夏也好,孔子也好,都喜欢用工匠来比喻求道的学者。
学者求道,不能只是坐在书房里凭空想象。
我小时候,如果有同学上课忘了带笔,老师会这样批评:“解放军的武器是枪,上战场要带枪;工人叔叔去厂房,要带工具;你作为一个学生,你的武器就是笔,你竟然没有带笔!”
子夏强调,“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子夏的求学路径,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任何真理,都是通过不断学习而来的,不可能一下子就突然想明白。
小人之过也必文:敢认错,才是真正的勇气
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
有个成语叫文过饰非,与此节同理。
子夏说,小人如果犯了错误,一定会加以掩饰。比如,说错了话,一定不肯承认,而是给自己找理由。
为什么“小人之过也必文”?朱熹给出的解释是,“小人惮于改过,而不惮于自欺”。
小人很大胆,既不害怕自欺,也敢于虚张声势,把事情糊弄过去。但是他没想过,长期地欺骗自己,其实会反噬自己的内心,真正地伤害自己。
君子的做法是,做错了事就去承认,想办法改过。君子认为,他如果掩饰错误,不改,不敢面对,从长远来看会有更大的风险。
在很多组织里,面对失败,大家常常会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糊弄过去,干脆“翻篇儿”,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下一件事情上。但是这样一来,同样的失败就会再次发生。
解决这个问题,有个方法可以采用,就是在组织里搞一个“失败守夜”的活动。比如,某次项目出现了大的失败,怎么办?可以尝试为这个失败开一个派对,每个人穿的衣服都要是跟这次失败有关的,大家喝着啤酒,吃着东西,一起为这个失败守夜,一起讨论这次失败的原因,以及之后如何避免类似的情况。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也有效果的方法。
总之,我们要勇于改过,而不要靠自欺的方式躲在舒适圈里,一路蒙混过关。
君子有三变:子夏回忆孔子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子夏可能是在跟他的学生们回忆孔子。
阅读《论语·乡党》,我们会发现孔子是一个“望之俨然,即之也温”的人。
子夏说“君子有三变”,描述的就是孔子三种不同的状态。
“望之俨然”:“俨然”是庄严而有距离感的样子,别人不敢随便过去跟他勾肩搭背,不敢随便摸他的头,不能冒犯他。
“即之也温”:真的与他在一起聊天,会发现他是一个随和、亲切的人。
“听其言也厉”:他说话精准而有说服力。古人讲的“词之阙”就是“言也厉”的意思,指一个人说话准确、简练、不绕弯子。他虽然话不多,但是每一句话都能切中要害。
信而后谏:信任是人际关系的前提
子夏曰:“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
这里,子夏的说话对象可能是一个中产阶级,或者说是一个中层官吏、知识分子。他们对上要侍奉君主,对下要管理臣民。
“君子信而后劳其民”:要先取得百姓的信任,才能够让百姓去干活。
“未信,则以为厉己也”:如果没有取得老百姓的信任,老百姓就会认为自己是被强迫、被无故驱使的。
在日常管理当中经常会发生这样的状况。一个小组换了领导,如果新领导所做出的举措过于急躁,在双方还没有建立足够的了解和信任、在价值观层面没有达到彼此认同的时候,新领导突然提出了很多严厉的要求,员工肯定不会服气。很快就会出现各种议论:这新领导真折腾人,新领导就是来添乱的,新领导就想让老员工干不下去好换他自己的人……很多猜测就产生了。其原因就是——未信。
“信而后谏”:这句话是对上说的。跟领导沟通也需要信任,只有取得信任,才能够跟他提意见,才敢于跟他讲出不同的观点,这才叫谏。
“未信,则以为谤己也”:如果没有取得领导信任就给领导提意见,领导就会认为你在诽谤他、质疑他,在说他的坏话。
就像我曾经提到的商鞅变法的例子。商鞅先在城门立一根柱子,对大家说,谁把柱子扛到固定位置,就给一锭金子。大家当然不会相信,哪有这样的好事?
但是有人真的去尝试了,把柱子搬到了指定位置,结果真的得到了金子。商鞅为什么要用这么夸张的办法?因为他要和老百姓建立信任,让老百姓知道国家说话算数。而信任,是他推行变法的前提。
当然,必须提醒的是,当一个人取得了别人的信任时——无论是对下还是对上,都不要滥用信任,不要以为老百姓或者领导是傻子。如果你滥用信任,去做一些不符合规矩的事,也会失去最初的信任。
相应地,每一个人都可以选择信任领导,或者信任下级,但是也要具备批判性思维和独立思考的能力,不能因为一个人曾经令你信任就纵容他,认为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批判性思维和独立思考的能力,是一个人在社会交往中需要具备的非常重要的能力。
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分清主次,要有大局观
子夏曰:“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
这句话有很多争议。
子夏有一天跟学生讲“大德不逾闲”。“闲”就是栅栏,这句话的意思是,大的德行、节操一定要不逾越界限,要守住自己的底线,别成为一个残暴、邪恶的人。
“小德出入可也”:在小问题上稍微有点出入是可以接受的,谁还能不犯错呢?
从这句话中我们可以看出孔子对子夏的担心在哪里。过犹不及是子夏的特点,子夏认为,小问题上出错是可以接受的。
为什么这句话有争议?有人觉得子夏这句话说得特别妙,认为子夏得到了孔子的真传,达到了“无可无不可”的境界。
但是这句话也埋下了很多的隐患,比如有人在做坏事时会引用这句话进行自我辩解,觉得自己是“小德出入可也”。
这句话也很容易引发歧义,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们自己的修为应该是“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要求不够严,很有可能小错误越积越多,最后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误。
君子之道,焉可诬也:子游和子夏的精彩辩论
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
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子游姓言,所以也被叫作言游。
有一天,子游讲子夏的“坏话”。他说,子夏教出来的学生,洒扫应对进退都没问题,能做日常的接待,也能把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
古人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孩子从小到大非常重要的一门功课就叫洒扫应对:清晨即起,把家里收拾干净;家里来了客人,要知道礼貌地接待,给客人倒茶,立刻去转告家里的大人。
子游认为,子夏的门人小子,能做到这些小事。
“抑末也”:但也就是这样一些小事而已。
“本之则无,如之何”:一个人没有学到根本,那么,拿这些人怎么办呢?
子游认为,洒扫应对进退是“末”,如同一棵树的树枝、树杈;而仁义则是树的根。没有学到根,学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没什么用。
子夏听到这句话,反应很大。
子夏首先说“噫”。“噫”是感叹词,表达的语气是,他怎么能这样说呢?!
子夏说“言游过矣”,此处的“过”有两种理解,一种理解是错误,一种理解是过分。我个人觉得是“过分”的意思。子夏说,子游说得过分了。
“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君子的学问是谁先学的?谁先放弃的?
“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假如我们拿草木来比喻的话,草木的根是什么?本又是什么?这是说不清楚的。
“君子之道,焉可诬也”:君子之道怎么可以随意地被歪曲,用来欺骗学生呢?
“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一个人真的能够像子游说的那样,有始有终,既懂得仁义,又能够懂得洒扫应对吗?这是一个高级的状态,能够达到这种境界的,只有圣人自己了。
我觉得子夏说的这几句话,本意可能是想说,到底哪个是根本,哪个是细枝末节,什么是君子之道,子游没有资格随意地下定义。子夏认为自己继承的是孔子的教育方法。
子夏认为,子游对子夏的门人所提的这些要求太过分了:你不能够这样轻易地评判我的学生,况且,哪个是根,哪个是本,谁都无法确定。假如你设想仁义是根本,洒扫应对是枝节,那有没有可能,一棵树生长的最后目的就是抽出枝丫、开花结果呢?从这个角度来说,你所谓的根本,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了。
子夏的观点如同我们常说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也许子游和子夏都只是从孔子身上学到了片面的知识,所以产生了这样的争执。
学而优则仕:古人的上升通道
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学而优则仕”这句话我们都很熟悉,其实前面还有一句,“仕而优则学”。
子夏说,一个人做官做得不错,有了余力就应该去学习。
“学而优则仕”,当一个人学习很出色,出类拔萃时,就可以去考公务员,或者去做官。
这句话对于整个中国的历史有很大的影响。很多家长为孩子设定的人生道路就是“学而优则仕”。
而在我们现代社会,这句话其实已经不适用了,有太多太多的职业可以让我们为社会做出贡献。
丧致乎哀而止:任何情绪表达,都需要适度
子游曰:“丧致乎哀而止。”
这段话承接了宰予和孔子的一段争论。
宰予认为,为父母守孝,一年就够了。孔子却认为,一年不够,至少要三年。
子游说这句话,与宰予和孔子的讨论未必发生在同一时期,但是我们能够明白,守孝在当时是非常重要的话题,因为每家每户总有一天要面临如何守丧的问题,这对古时候的年轻人来讲,是一个很沉重的负担。
子游讲了他的观点:“丧致乎哀而止”。“居丧”的时候,只要能够充分地把自己的哀思表达出来就可以了。
实际上,这对三年之丧产生了挑战。三年确实是时间太长了,大家受不了。
“哀”和“恸”这两个词是不一样的。“哀”是忧伤的感觉,“恸”是大哭的状态。
子游认为,人能够把自己的哀伤适度地表达出来就够了,儒家并不倡导过分地悲恸。
孔子在颜回去世了以后,哭得很难过。旁边有人劝:“夫子何故恸成这样?”孔子说:“我不为这样的人哭,为谁哭呢?”孔子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面对颜回的去世,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控制情绪了。
其实,儒家很讲究情绪控制,提倡内敛的表达。
很多人遇到变故之后,特别伤心,这当然是很正常的。但是,如果难过得太过分,让情绪泛滥,到了恸哭的程度,那就说明你在乎的并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对自己的同情。只有当你情绪的触发点是对自己的同情,你才会难过到极致。
吾友张也为难能也:子游评价子张
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
子游也评论了子张。
看来子张是当时学生中的焦点人物。这也很容易理解,子张性子比较急,爱出风头,容易引发大家的讨论。
子游说:“我的朋友子张,确实算是难能可贵的,他这种人已经相当难得了。但是,子张还没有达到仁的境界。”
子游为什么认为子张没有达到仁的境界,此处并没有交代。我们联系前文对子张的了解,猜测他急躁、冒进、容易得罪人,也许修养还不够,所以子游认为他“然而未仁”。
这其实不算贬低子张,因为孔子就从来没有说过谁真正达到了仁的境界,他甚至都不认为自己达到了仁。要达到仁的境界的确是很难的,所以子游的话不能算是对子张的批评和否定。
堂堂乎张也:曾子评价子张
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
曾子说,子张仪表堂堂,很有气质。
接下来还有一句评价:“难与并为仁矣”。
这里存在两种解释。第一种解释是“我不可望其项背”,说“子张这个人,相貌堂堂、光明磊落、气度非凡,我根本比不上,我无法成为像他那样的一个仁者”。
这代表着曾子对子张的肯定。
第二种解释,“为仁”是动词,意思是努力学习仁,努力地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仁人。“难与并为仁”是指没法跟他一块儿学习仁德,因为他把别人比下去了,跟他当同学压力很大。
在《论语》中,曾子给人的印象是特别内敛的,他很少评论别人。所以曾子能够这么直接地评论子张,说明当时大家对子张的争议已经很激烈了。
这句话的理解可褒可贬,要么是说子张很难相处,要么是夸他太厉害了,别人根本追不上。这都有可能。
人们对他人的评价,本身就是很复杂的一件事。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很多评论都是片面的,我们不用太过在意。
人未有自致者也:别过分压抑自己的情绪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
曾子说:“我从夫子那里听到一个说法:‘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
“自致者”指的是情绪崩溃,充分地表露自己的感情,哭得一塌糊涂。
孔子这句话的意思是,人很少会放声大哭,如果有的话,那么一定是在亲人去世的时候。儒家讲究中庸之道,讲究行为的尺度,讲究对情绪的控制,但这会给很多人带来压力。
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之所以这样,有三个重要的原因:
第一,我们从小被人这样要求。比如“男儿有泪不轻弹”,比如女孩子不要放声大哭,影响形象。
第二,孩子们看到周围的大人们都在控制情绪,也受到了影响。
第三,我们在影视剧、文学作品里看到的那些成功的角色,都是懂得隐忍、城府很深的人。
长期压抑自己的情绪,会给人的大脑带来极大的负担,最后有可能会引发抑郁症、焦虑症等心理疾病。
有情绪其实是很正常的,我们不需要对自己的喜怒哀乐进行过度控制。在此,推荐两本心理学的书籍:《跳出头脑,融入生活》和《幸福的陷阱》。这两本书都介绍了情绪管理的心理学疗法,希望能够帮到各位读者。
人们只有在认识到有些心理疾病本身就来自我们对自己的过度控制,只有放过自己,允许自己有负面情绪时,才能够真正地与自己和解。
孟庄子之孝:尊重父辈制定的规则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孟庄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
这是曾子在向别人转述。
编撰《论语》的时候,孔子的弟子们都尽量出力。
曾子、子游、子夏、子张都聚集在一起,他们的学生进行记录,努力地收集更多夫子的语录。
我们能够从中看到曾子是一个很谦虚的人,他不常说“我如何如何”,他说的都是“吾闻诸夫子”——我曾经听夫子说。
夫子说,“孟庄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
孟庄子叫仲孙速,是鲁国的贵族。孔子夸奖他,说在孝的方面,其他事情大家尚且都能够学到,最难得的是,父亲遗留下来的老臣,他都能够继续任用;父亲所制定的各项政策,他都能坚持执行。
这也印证了之前讲的“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孔子和曾子都比较推崇这样的人。
乾隆即位之后,对待雍正曾经重用的大臣,是怎样的态度呢?他一上来就把鄂尔泰大骂一顿,逐渐地,鄂尔泰被边缘化。后来,张廷玉七八十岁了,也受到了乾隆大声的训斥。
“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的确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哀矜而勿喜:执法者要有人文关怀精神
孟氏使阳肤为士师,问于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
我特别喜欢曾子,就是因为曾子的这句话,他体现了曾子颇具人文关怀的精神。
孟氏是鲁国的大夫。孟氏让“阳肤为士师”,就是让阳肤担任掌管刑罚的职务。
阳肤是曾子的学生。上任之前,他问曾子:“我现在要去做典狱长了,请问老师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曾子说:“在上位的人,已经丧失正道太久了,民心离散也已经太久了,已经没有原来的精气神了。现在,能够混口饭吃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个案子,查清来龙去脉后就一定会有人要被定罪。这时候,“则哀矜而勿喜”,要感到悲哀,而不是喜悦。
通常来说,作为一名警察,抓到了罪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为民除害,内心自然会感到喜悦。
如果是太平盛世,老百姓生活安乐,警察抓到坏人感到喜悦是理所应当的,这说明工作做得很好。
但问题是,当下是“邦无道”的时期,天下混乱,老百姓生存已然不易。这时候,作为一个执法者,你还是可以秉公执法,但是每当你查明了一个案子,心中要能够有一丝悲悯。
“哀矜”就是悲哀、怜悯的意思。能够怀着悲悯之心去判案,这是一种大爱。
我们从中能够感受到,曾子的内心是多么细腻啊。他非常实际,并没有要求作为士师的学生在查案之后,把罪犯放掉,这是不合理的要求。但是执法归执法,人心还应该有柔软的部分,能够理解当时那个“天下无道”的时代本身的悲剧,能够看到每一个案子背后的无奈。
最典型的反面案例是《悲惨世界》中警长沙威的态度。沙威自从见到假释的冉·阿让后,便对其穷追不舍,还在星空下发誓永不放弃追捕。他坚守着自己所理解的法律的正义。
冉·阿让说:“我姐姐的儿子都快饿死了,我给他偷了一块面包,为此你判了我十九年。”
沙威说:“你要是不逃狱,也判不了十九年,而且你以后还会挨饿。除非你知道法律的意义。”
沙威只忠于法律本身,而没有怜悯之心。所以当他后来被冉·阿让所救,感受到信念产生动摇的时候,选择了自杀。
曾子所生活的年代,是真正的“悲惨世界”,绝对不会比法国大革命时期稳定。人民颠沛流离,饿殍遍野。所以曾子跟他即将担任执法官员的学生说:“如果你真的侦破了案件,我希望你能够有一点哀矜,有一点难过,而不要太高兴。你要是因为这件事高兴,那就是踩着别人的痛苦往上爬。”
君子恶居下流:别让自己处于不利境地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子贡是一个敢说真话的人。
子贡读古书,琢磨来琢磨去,发现纣王没有那么坏。
人们每每描绘末代皇帝的时候,都容易将其形容得非常糟糕。每个末代皇帝,从最早的夏桀,到商纣,到隋炀帝,到刘后主、李后主、崇祯皇帝等,都被后人描写得极度不堪。因为末代皇帝属于“失败者”,而前朝历史都是下一个朝代写就的,自然会把他们写得很坏。
子贡是一个具有批判性思维的人。他说,纣似乎没有那么坏,没有大家说的那么糟糕。
子贡的反思是,“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下流”不是通俗意义上理解的下流,此处的“下流”是说,君子不要居于下风。倘若君子在斗争中失败,那么所有的脏水全都会泼到君子身上。这是子贡的感慨。
《道德经》里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老子认为,水对万物都有好处,跟谁都不争。水总是待在最脏、最恶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沿着河往下流淌,水在最低处承接着,那才是接近于道的部分。
因此,有一句话叫“居下流者纳百川”,能够待在最低处,能够接住所有脏的事物,才称得上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道家的追求,跟子贡所说的“君子恶居下流”是正好相反的。
子贡读书很喜欢反思,而且敢于提出批判性的意见。可惜,《子张》这一篇里所有的讨论,夫子都没有参与,因为夫子此时已经去世了。
子贡的结论是,人最好不要处在一个不利的境地。如果你身处不利的境地,那么必然有口难辩,根本就没有话语权。
至于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谁又能给出切实的证据呢?我们也都是从演义、后人的叙述中得知的。
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从错误中学习并修炼自身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子贡说,君子的过失,就像日食和月食一样。
日食和月食的特点是,天上的一个黑影缓缓移动过来,挡住了太阳和月亮。每次出现日食和月食,大家都看得见。
君子知名度高,所以大家都非常关注君子。一旦君子犯了错误,那就像日食、月食一样,大家都能看见。
“更也,人皆仰之”,意思是如果他改正了,人们都会仰望他,为他能够改正这个错误而赞叹。
子贡说这段话,一定是因为在孔子死后,有很多关于孔子的争论。
本篇从此节开始,都是关于孔子的争论。很多人认为孔子没有那么好,不像他的弟子们传说的那么值得敬仰,还列出了孔子存在的很多问题。
子贡为孔子辩论,不是说孔子没有犯过错,而是说,孔子肯定有错,因为是人都会犯错。但孔子是个君子,他能改正,他知错能改,这使得他的人格更伟大。
从错误当中不断地学习,修炼自身,这才是君子之道。
子贡的见解很有深度,我们今天的每个人也都能从中受到启发。每个人都会犯错,即使像孔子这样的人也会犯错,所以我们不要害怕犯错,不必文过饰非,要敢于承认错误,然后改正。
夫子焉不学:好学的人没有固定的老师
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质疑孔子的人来了!
卫国的一个大夫叫公孙朝。公孙朝问子贡,孔子的学问哪儿来的呀,没听说他上过什么大学呀,他有啥学历啊。
子贡说,“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
“文武之道”指的是文王、武王之道。
他们学的都是周朝的文王、武王之道,这是五百年前的事。公孙朝的疑问就是,五百年前的事,孔子凭什么说自己知道呢,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真的知道。
子贡说,文王、武王之道,虽然是五百年前的,但是它并没有失传,它一代一代地影响在人的身上。
“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运气好,碰到厉害的老师,比如老子这样的老师,跟他求教,就能学到大道。如果遇到了师襄子,能够向他学习击磬,学一点小手艺。所以,遇到大人物,学大道,遇到小人物,学小道。孔子最大的特点是好学、爱学。
“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这些大人物、小人物身上所传承的,不都是从文武之道而来的吗,夫子为什么不能学?
“而亦何常师之有”:为什么非要有一个固定的老师呢?《师说》里就提到“圣人无常师”。
孔子开风气之先,他没有固定的老师,他是各处问教,谁能给他启发,谁就是他的老师。“子入太庙,每事问”,连进太庙这样的事情,他都能变成学习的机会。
孔子为什么能把五百年前的文化传承下来?因为虽然已经过了五百年,但是人们的困惑没有变,问题没变,正道自然也就没有变。
能够解决问题的正道是亘古不变的,天不变,道亦不变。孔子和周文王、周武王时期所面临的苦恼是一致的。他通过对传统文化和礼仪的学习,通过自己的思考,通过向他人求教,总结出一条能够让华夏文明继续延续下去的“道”。
夫子之墙数仞:子贡为孔子辩解
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
子服景伯以告子贡。
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叔孙武叔”是鲁国司马,也叫叔孙州仇,此人特别喜欢质疑孔子。
他在朝廷之上对其他大夫说:“子贡贤于仲尼。”子贡名声很大,又富可敌国,还善于外交,大家就认为子贡的地位应该比孔子更高,学问比孔子更大。
子服景伯很崇拜孔子,就把叔孙武叔的话转告给了子贡。
子贡听到有人说自己比老师还强,就反驳道:“咱们就拿建筑的院墙来做比喻吧。我端木赐的院墙不高,不过到肩膀,有人路过,一探头就能看见我的房子有多么富丽堂皇,院子里的花木有多么丰茂漂亮。而夫子的院墙高得望不着墙头。路过者如果不由门进入院内,不登堂入室,就不知道这房子里的物品是多么丰富,装修是多么精美。”
“夫子之墙数仞”,“仞”是古代长度单位,“数仞”形容很高。
“官”同“馆”,房间的意思。人被高墙挡住,就不能走进来,意味着很多人没有机会跟着夫子好好学习,更没有机会跟着夫子周游列国。
“得其门者或寡矣”:能够找着门路进来的人太少了。
“夫子之云,不亦宜乎”:叔孙武叔说的话也很正常,有这种误解也是能够理解的。
我很喜欢这一段。子贡太会说话了,特别善于用贴切而形象的比喻维护自己的老师,表达自己的谦虚——你之所以觉得我好,觉得我有学问,是因为我讲得简单。
我想,子贡的感觉同我有些类似。很多人说“樊老师,你讲的东西真好”。
我会回复他们:“我只是把那些复杂的、深邃的道理,用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来而已。这就像子贡说的,院墙低大家探头就能够看见里面。其实真正厉害的,是我所介绍的那些书的作者,那些学者、教授。他们是‘院墙高’,很少有人能看到院内的景色,很少有人能进门。我是幸运地进去了,看见了,然后想办法把院墙变矮,把里面的好东西搬出来给大家欣赏。”
我特别能够理解子贡的感受。子贡觉得自己的所学都是从夫子那儿来的,而且只学到了夫子学问的一鳞半爪,这些学问浅显一些,容易被人看到。
大家看到了子贡的财富,看到了他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所以认为他学问好,甚至超过孔子。但是孔子的高妙之境界,用颜回的话来说,是“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这一段比喻,对于今天的每一个人来讲,都是很好的告诫和鞭策:如果别人知道你好,你要反思一下,是不是你的墙不够高。
同时,对自己不懂的事不要轻易下论断。有时候我们不知道一个人的内在是怎样的,看着别人骂,我们也跟着骂,这是不负责任的。我们需要观察和分析,对方有哪些值得学习的地方——别人得到的名声,一定不是白来的。
仲尼不可毁也:子贡回应他人对孔子的诋毁
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
叔孙武叔还不罢休。之前是捧子贡,贬仲尼。这一次,叔孙武叔直接毁仲尼,说孔子的坏话。
子贡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说:“这事你绝对不能做!你不能够骂仲尼,不能诋毁他,你也不可能把他推倒。也许其他厉害的人如同丘陵,你可以翻过去,可以超越他,可以把他踩在脚下,但仲尼不是丘陵,也不是山脉,他是日月。他悬在高空中,跟你不是一个层面的,你无法超越他,无法从他身上跨过去。虽然有的人很狂妄,要自绝于日月,对日月说‘我要毁掉你’,但这样的话能伤害到日月吗?这只不过是显示出他不自量力而已。”
这一次,子贡的辩驳之词相对激烈了,他对于叔孙武叔毁仲尼这件事,表达了坚决的反对,并且告诉他,“你要是敢毁仲尼,最后受伤害的人只能是你自己”。
很多伟大的人都充满了争议。比如牛顿、爱因斯坦,有人说牛顿性格有问题,有人说爱因斯坦生活作风有问题,等等,但这些都动摇不了他们为人类科学进步所做出的伟大贡献,他们在历史上的地位是有目共睹、无可替代的,他们的高度是难以逾越的。
人们可以指出他们有缺点,如同看到太阳和月亮也会经历日食、月食。但是,日食和月食过去之后,我们还是要把目光投向他们为世界带来的光明。
言不可不慎:说话要有理有据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
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陈子禽就是陈亢,他不是孔子的坚定追随者,总是怀疑孔子。他好奇心很重,每次提出的问题都比较奇特。
比如他问伯鱼,其父孔子私底下有没有教过他别的东西;问子贡,为什么孔子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受到礼遇,这是靠什么方法获得的。
陈子禽可能跟子贡比较亲近,来跟子贡说:“你也太谦虚了,推崇孔子是因为敬重他吧,难道孔子还能比你更贤能?”
子贡的回答很不客气:“一个人聪明不聪明,一句话就显示出来了。你问的这个问题非常无知,今后不能说这样不谨慎的话。夫子的境界,我们不可触及,就如同不能踩着台阶升上天穹一样。我们追随夫子,都应该知道夫子的贤能。夫子治理国家,想树立礼乐,就必然能树立起来;只要他愿意引导,百姓就会听从他的指挥;他要安抚远处的百姓,他们就会过来;他一旦动员百姓,人们都能跟着他齐心协力地做事。他活着的时候,荣耀于世;他死的时候,令天下哀恸。这样的人,怎么能有人比得上呢?”
我觉得子贡言简而意深。子贡简明扼要地总结了孔子治理天下的才能,以及生前的荣耀和身后的影响,并且铿锵有力地说了出来。赞扬孔子的话不需要太多,言有尽时,意无穷处。
我不喜欢陈子禽问的问题,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子贡也应该很不喜欢,看得出来他很激动,批评陈子禽不留情面,赞扬孔子则不遗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