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管阿姨当场吓晕了。
然而整个寝室的人都没心思管她,她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叶晴歌的人头上了。包括她脖子上的人头和柜子里的人头。
叶晴歌的嘴巴、鼻子和肺组成了一个风箱,发出夸张的呼吸声,像是高速路上打开了车窗的汽车。她死死地盯着柜子里的人头,然后用整个手掌去触摸人头的脸,察觉到脸皮是硬邦邦的,没有人皮的触感和温度。
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两只手捧起自己的人头,发现比想象中的轻得多,就好像是捧着一个塑料泡沫组成的东西一样。而脖子处的血是只是几条红色的丝带。
“妈的,这是一个模型。”叶晴歌忍不住爆了粗口,说着将人头扔在地上。
人头在地上弹了两下。
三个女生的尖叫分贝又上了一层楼。
叶晴歌的心情轻松下来,捻着模型的头发拎起人头,说:“假的,是个模型,居然做得这么逼真!你们看看,虽然很像,但是差点质感,起码重量上不足。”
三个女人渐渐恢复理智,都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也不会有哪个鬼拎着自己的人头甩圈圈。她们纷纷下床,近距离观察叶晴歌手里的人头。
“原来是模型啊。”顾菲菲拍着胸口说。
“跟真的一样。”范纹瞥了一眼顾菲菲的胸口。
顾菲菲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穿着塑身衣跳绳,一边跳一边抱怨:“唉,太大了就是麻烦。”
“吓死我了,人都丢光了。”毛忍冬也小声说。
三个姑娘边说边用手去触摸模型,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叶晴歌心里想,宿舍里好久没出现这种和谐友爱的氛围了,真是难得。她又想到刚才三个人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差点没笑出声来。她憋住笑,对着人头指指点点:“听说现在充气娃娃的技术非常先进,做出来的娃娃跟真人差不多,这就是用充气娃娃做出来的吧。靠,谁用我做充气娃娃?还挑这么难看的造型?”
“肯定是某个暗恋你的人,而且有特别的癖好,想找点刺激。”顾菲菲笑道。
毛忍冬指着躺在地上的宿管阿姨,小声说:“她怎么办?打急救电话么?”
人们这才发现宿管阿姨还躺在冰冷的地上。
“不用这么麻烦,她就是吓得闭气了,推拿按摩,掐掐人中就行了。我们可是护理系的学生啊。”她回想着课堂上老师的示范,蹲下来,把人头模型放在地上,对宿管阿姨一顿操作。
很快,阿姨醒了过来。她看到放在叶晴歌脚边的人头,又是吓得一阵尖叫:“鬼啊,鬼啊!”
叶晴歌笑道:“这是假的,塑料模型,塑料模特,做得很逼真,不信你摸摸。”
阿姨看到寝室四个女生都面带微笑地看着她,意识到这真的是个模型。她伸手摸了一下,然后破口大骂:“国标滋养的,吓死我了。你们谁这么无聊,搞了个这玩意儿啊。”
“国标滋养的”是江城本地的方言脏话。
叶晴歌说:“不知道啊,有人恶作剧。”
宿管阿姨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子才离开。
毛忍冬又小声问:“这个模型在桌子上的,怎么跑到柜子里了?”
顾菲菲想了想,说:“可能停电的时候,恶作剧的人浑水摸鱼,把它藏到柜子里吓人。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真杰宝缺德。”
叶晴歌脑袋里冒出一个人来,就是卢先洋。他就读于隔壁理工大学机械系的3d打印技术应用专业。现在3d打印的技术发展迅速,打印出一个人头模型来应该不困难吧,听说有人打印出了房子,打印出来一个人头岂不是小菜一碟?
认真研究起来,这个人头破绽百出。只不过是在慌乱和恐惧的心态下一时没甄别出来。
“估计就是卢先洋,起码跟他有点关系。”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她立刻给卢先洋发了条微信:“那个人头模型是不是你做的?”
过了片刻,卢先洋回复了:“是啊,你看到啦?”
“老子信了你的邪!你搞这么个人头要吓死我啊,她们三个都被吓尿了。”叶晴歌气不打一处来。
“哈哈,你吓尿了没?”
“你技术可以啊,还会打印这个。不过,打印这个干啥?就为了吓人么?”她继续问。
“确实是吓人,但不是为了吓你,而是为了吓唬你的室友。”
“吓唬她们干啥?”
“唉,你和你的室友关系不太好嘛。她们总是说你的坏话。我就想出一招来,用假人头吓唬她们。她们心里有鬼,陡然看到你的人头肯定吓一跳,当然了,她们很快就会发现是个假的,但是肯定也会留下心理阴影,知道有人护着你,说不定以后再使出什么招数来吓她们。反正以后不会乱说话了。虽然无法修补你们的关系,起码可以让她们少说你的坏话。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就好。”
“这招太损了。你是怎么放到我寝室的?”她黯然伤神,寝室关系不好,也算是家丑不可外扬吧……
“天机不可泄露。”
“嗯,不闲扯了,我要去睡了。”
“88。”
她本来对卢先洋抱有一丝好感,但是卢先洋那天酒后的反应让她太失望,也让她生出警惕之心。不过,卢先洋这个人对她的确是不错。
起码比她的室友对她好。
亏他想得出这招来……
她把人头模型捡起来,重新放在衣柜里,心想万一哪天有小偷进来偷东西,肯定要吓一跳……哈哈哈哈。
今晚的宿舍多了份人气,恶作剧的效果似乎达成了。但是她们能不能重归于好呢?
她们是做了多少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以至于看到人头怕成这个样子?
一夜无眠。
……
次日中午,她接到老妈的电话。
她以为这只是一个个寻常的问候电话,却没想到这通电话几乎改变了她的人生。
老妈在电话里嚎啕大哭,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妈,出什么事了?”她猜测家里发生了意外。
老妈哭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说:“你爸出事了,从吊车上摔下来了,脖子都摔断了,脸也摔烂了,现在在中心医院抢救。你快过来。”
“啊?”她脑袋一懵,半天才反应过来,慌忙下楼,跑到校门口打了个出租车前往中心医院。
老爸在工地上班,挣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辛苦钱。她多次去工地参观过,总觉得危险。老爸却不以为意,说他们工地安全得很,从来没发生过任何意外,而且他也怕死,保险工作做得足足的。
但是……
她心如刀绞,祈祷着希望爸爸没事。
出租车开得比较慢,她等不及,催促道:“师傅,快一点啊。”
师傅的脾气也不太好:“堵车啊美女,看不到吗?快不起来啊!”
她太过牵挂老爸的安危,眼泪不自主地流下来,哭道:“我爸进了抢救室,求你了,快一点!”
司机吓一跳,大声说:“别慌,看我的!”
他车身一转,钻进了小路。
……
她赶到抢救室门口,看到哭成泪人的老妈,老妈身边还有几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人,想必是老爸的工友。
老妈看到她来了,走到她面前。她哭得更厉害了。
所有人都没有心思说话。
两个小时后,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出来,身后推着一张病床,病床上的病人脸上蒙着白色的床单。
老妈哭晕在地。
事后,工地的领导前来探望,赔偿了五十万的抚恤金。这些钱催化了母女俩的眼泪。
钱再多,也买不回老爸的命。
她请了个假,回到老家处理来老爸的后事。
按照老家习俗,一个人死后要守夜三天,再去火葬场处理遗体,然后出殡下葬。
守夜的的第一个夜晚,叶家的大部分亲戚都来了,堂姐叶雨诗也不例外。大家安慰着叶晴歌这对可怜的母女。她们家唯一的男人没了,等于顶梁柱没了。
大伯和二伯当着众人的面表示,今后她们生活上有任何困难,他们都鼎力相助。
叶晴歌和老妈泣不成声。
伤心断肠时,她看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竟然是郝志远的司机!司机正在跟大伯窃窃私语。
司机不是失踪了么?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晴歌不由得多看了他们两眼。她跟老妈打听,得知这个司机是大伯的亲家。
司机没死,郝志远是不是也没死?
如果他们俩都没死,那么车祸现场发现的两具烧焦的尸体是谁?
她没有心思细细思考,因为她的大脑已经被父亲的死亡占据。
守夜的第二个夜晚的凌晨,守夜的人渐渐散了,只剩下几个直系血亲。
大伯坐到老妈身边,清了清嗓子,说:“弟妹,你家大侄子要在江城买房,首付还差一一些。我到处借钱,但还是不够啊。现在这社会,你也是知道的,没有房子就娶不到老婆。唉……我没办法啊,只好找你帮帮忙了。”
叶晴歌睁大眼睛看着大伯,没想到老爸尸骨未寒,老爸的亲大哥就来借钱了!她带着怒气问:“我家哪有钱?”
大伯瞅了瞅棺材,憨厚地笑了笑:“不是有五十万的抚恤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