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笙再次沉默。
林嬷嬷见她没有再问,便拎着食盒去了东北角的一个小厨房,这星竹院虽小,却五脏俱全。
饭菜的香味很快就传了出来,林嬷嬷装盘端菜出来,见谢笙还坐在竹椅上,想了想,便没进屋,把饭菜摆到了凉亭里。
谢笙听到动静总算动了动,两人静静地用了些饭菜,便收拾了。谢笙主动承担了刷洗碗碟的工作,林嬷嬷没有拒绝,转而去准备两人一会儿洗澡用的热水。
林嬷嬷对谢笙小姐的沉默十分好奇,她想不明白今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向不搭理任何事情的谢笙如此失态与脆弱,可是她不知道如何问出口,生怕谢笙小姐再一次情绪崩溃,只好也沉默。
木柴噼啪地烧着,水汽汩汩地冒着,谢笙刷完碗碟,便半分没有小姐的样子,拉了一个小凳子,坐在厨房正中间,紧紧注视着那不断蒸腾的热汽。
忽聚忽散,忽浓忽淡。
“林嬷嬷,你相信人会起死回生吗?”
“起死回生我倒没听说过,只听说百草园的大夫只要病人还有一口气就能把人救活。”
“那你听说过光阴倒流吗?”
“也没听说过,只以前听您读过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那是星辰阁传下的话,如果一件事大家听都没听说过,那又怎么会发生呢?”
“小姐,您到底怎么了?”林嬷嬷听着谢笙越来越怪的问题,再也忍不住担心问道。
谢笙面色平静,轻轻说道:“下午我在院子里做了个噩梦,梦见天上掉了块大石头把我砸死了,然后我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到了碧落黄泉,后来你来了,我才知道那是个梦,梦里我已经十六岁了,可刚才你说是元朔六年,我有些分不清时间。”
林嬷嬷张了张口,没料到只是一场噩梦,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水已经开了,便说道:“梦里不管人是长大了还是死了,醒了之后都还得吃饭睡觉,咱们小院清净,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您什么时候想都行,今天先洗澡吧。”
谢笙嗯了一声,便起身帮着一起往浴桶里倒热水,浴桶就在厨房的隔间里,可不知怎的,她总觉得今天的水桶格外轻,她的眉毛忍不住一抖,却没有说出来。
不一会儿,水便兑好了,谢笙脱了衣服坐进桶里,热水包裹着她的身体,有些灼痛,却让她更加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确确实实活着,这个世界确确实实是她一直生活着的世界。
她在水里闭上了眼睛,享受着除了灼痛之外的温暖。
木柴还在噼啪烧着,水汽还在汩汩冒着,等水再次烧好的时候,谢笙睁开了眼睛,她拿起抹布,迅速擦洗干净。站起身来,就看到屏风上面搭着的干布和干净的衣服,她拿来擦干穿了,走出去,林嬷嬷已在外面等着。
林嬷嬷拒绝了谢笙继续帮忙,把她推回卧房,见她上床才出门去自己洗漱。
谢笙躺在床上却没有半分睡意,这样无眠的夜晚她经历过很多次,不过都是集中六七八岁三年,后来就越来越少,直到今晚再次失眠。
元朔十年冬月,梁王谋反,攻入京都,一股乱军闯入丞相府,她和林嬷嬷逃出府外,不幸失散。慌乱中她误闯死巷,正回头,天空莫名出现一杆银枪,直直向她刺来。
这是她记忆中的事实。
元朔六年三月,桃花盛开,黄昏,林嬷嬷带着两壶果子酒回来,她在桃花树下的竹椅上睡觉。
这是现在确认过的事实,好像也是曾经有过的记忆。
在记忆中,元朔六年里的那个夜晚是醉酒的夜晚,之前很少喝酒的自己在那个夜晚闻到酒香和林嬷嬷愉快享受了月光与美酒,双双醉倒在凉亭。
如果今夜就是那夜的话,记忆中的事情已经被她改变了,两壶酒现在还在厨房里放着。
谢笙有些难受,记忆中元朔六年到元朔十年的事情都很清晰,她说服不了自己那只是一场梦,可重回四年前,这样荒谬的事情,她也找不到缘由。
星辰在上,会平白无故多送她四年生命吗?如果按她记忆中活了十六年算,她十六年来从未做过什么事,每天吃饭、睡觉、发呆,如果按她此时活了十二年算,还有四年,或许就是她的死期。
谢笙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她见过死亡,如果把记忆一直聚焦在银枪到她眼前的那一刻,那么她也体验过死亡。
她不喜欢死亡,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死亡。
时间慢慢地流逝,她忽然想起了那句在书本上无数次一掠而过的话……人固有一死。
以前她不懂,现在她好像能感受到这句话所蕴含的东西了,死亡是一切的终点,不管她活了多久。在生命的这段旅程中,做了多少亦或什么都没做,人一死,就什么都结束了。可是,如果人生下来只是为了从生走到死,那她前世那十六年连院门都几乎没踏出过,也算在世上来了一遭吗?
多年来,记住她出生的人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记住她死亡的也许现在一个都不存在了,这世间几乎没有留下她的任何印迹。
她执着的呆在这个小院子里是为了什么呢?谢笙对自己产生了疑问。
而或许星辰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她该做些什么呢?
第一,是活下去,迈过四年之后那个坎。
第二,没有第二。
谢笙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四年之后是梁王谋反,攻入京都,一股乱军闯入丞相府,她和林嬷嬷逃出府外,这是她既定的未来。
要想改变未来,尝试阻止梁王谋反吗?
梁王是皇上的亲叔叔,太皇太后的亲儿子,试问天下谁会相信一个丞相府从不出门的小孤女说梁王谋反呢?
那只有提前离开京都了。
可该从哪里入手离开呢?谢笙翻了个身子,思索着自己前世除了这座院子之外所剩无几的可怜记忆。
屋外,院子里烛火早已熄灭,小厨房的门早已关上,只有天上的月光静静洒在房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