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琅霄，刃如霜雪，寒光清冽，跟随重华的岁月更甚于太上忘情。 炎轻离只是随口一说，未想过重华会答应他。前日见玉微手持瑶光，倒想过以后将琅霄讨来送给玉陵，然而那也只是个想法，尚未付诸行动。
可这会儿令炎轻离没料到的是，重华闻言只怔了怔，略一思索，竟真地掐起法诀，在炎轻离面前斩断了他与琅霄的溯源。琅霄顿时精光四起，发出一声悲鸣，似是对主人的无情感到难以置信。
炎轻离傻了，看了看因失去主人而剑身黯淡的琅霄，接着，又看了眼“抛弃”琅霄的重华。
重华神色平静，剑尖指地，最后细细将琅霄打量了一会儿，便把琅霄置于炎轻离面前，淡淡道：“拿去。”
炎轻离：“……”也许一开始该找师兄要太上忘情？好吧，想也知道，师兄肯定不会给。
“真人，其实我不是真要，我只是与真人说笑。”炎轻离略显尴尬。这话倒不假，现下这身份，凭什么找师兄索要琅霄？
可重华既已决定，便是言出如山，并且他抬起那只空闲的手，继续摩挲炎轻离的眼角，“君子独处守正，方才得众人口中公平正直。本座让你拜入万殊宗，你以此提出条件作为交换，本座为何不能为你办到？”
炎轻离盯了重华半晌，发现他的师兄很认真，绝不是开玩笑。过了会儿，炎轻离笑起来，后退几步，双手接过琅霄，“真人，若你这么说，我日后索要的宝贝可不止这一柄宝剑。”他凤瞳微挑，眉宇间觉有揶揄之色，“真人都给我么？”
“可。”重华面不改色。
炎轻离又笑，“真人好大的口气，你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重华道：“无妨。”顿了顿，他接着道：“本座心中，尚未有一物能比过师弟的眼睛。”
炎轻离抿唇，百感交集地低首，小心翼翼将琅霄放入纳宝袋。“真人所赠，我自当小心保存。”过了会儿，炎轻离抬首，看着重华道。
重华点头，便要转身继续往前走。
炎轻离忽然追上去，抓住重华的袍袖，凤眸轻扬，眉间带笑，说起话来软语温存，“那……我便感谢一下真人罢。”说着，他凑上去，在重华唇瓣落下一吻。“真人想要什么尽管提，反正，是各取所需么。”炎轻离笑着，神姿飘逸。
各取所需，没错。炎轻离“陨落”后，重华孤寂百年，直到现下，唯此一件想做的事，便是得到师弟的眼睛。而这散修除了眼睛，似乎脾性也与师弟相似，甚至那柔软的唇瓣，玉质冰肌的身子，亦与师弟相差无几。
“真人？”炎轻离挑起眉梢。
若换做旁人对重华如此肆无忌惮，重华早就祭出太上忘情将对方斩落剑下。可面对被他强行掳至身边的散修，他知道只第一眼时，他便被迷惑了。百余年间，他并不心悦于任何人，但自打遇上这散修，他却想占有对方。占有那眼睛，占有那注视，以及占有那漫长无际的寿元。不过，他亦不心悦于对方，他的心从来只属于师弟一人。只是，为何世间竟有这等相似之人？唯独不相似的只有那张脸？
重华心底百转千回，炎轻离同他挨得这样近，哪能发现不了？“真人。”炎轻离暗自叹了一口气，稍后，用重华最喜爱的那双凤眸盯着其本人，微笑道：“想必真人已发觉，有几个旧识进入神识范围了。”
这几个所谓的旧识，走过来时毫不避忌，根本就是冲着他俩而来。炎轻离认识其中三人，如醉骨、飞卿，和仅有一面之缘的子言，另外几个是他们的跟班，不认识也罢。不过其中有一位修者，面如傅粉，鬓发如鸦，衣饰华丽不似普通人，炎轻离便留了心意，暗想这人只炼气境居然够胆入涿光秘境，究竟会是谁呢？
没一会儿，他们已行至近前。炎轻离悄悄看了眼重华，重华面无表情，傲然而立，一如既往般生人勿近。可那些人偏靠过来，不止靠过来，还要远远地打招呼。
“无嵇真人，刚瞧见星罗棋布，我还道是眼花了，没成想，真人竟真的进来了。”醉骨朝重华作揖见礼，态度十分恭敬。
醉骨身为散修盟的盟主，其言行举止必有一定暗示作用。他这一领头，他身后所有散修皆向重华作揖见礼，恭敬有加，其中也包括子言与那个相貌不俗的炼气境修者。不过，总有一些人喜欢例外，与众不同且憎恶随波逐流，譬如在濮阳世家内便明显心悦于炎轻离的飞卿。
炎轻离想不通啊，想不通这张脸到底哪里吸引了飞卿？照理说，飞卿应该讨厌自己的眼睛才对。所以，肯定是幻颜丹的原因了，就因那神秘的缘由，他同时惹上了飞卿和月镜。
这会儿，飞卿站在重华对面，尚算风流俊逸的脸上堆满嫌恶和讨厌，先是恶狠狠地瞪了重华一眼，而后看向炎轻离，眸底尽是出乎意料的刺痛。“湘离道兄，你几时进来的？为何我对你传音入耳，你却不理会我？”飞卿受伤地问。
炎轻离看着飞卿，想不过，他又用余光扫了重华一眼。
重华神色冷峻，漆瞳微眯，锐利的目光并不在飞卿身上，而在醉骨和子言之间游移徘徊。
炎轻离暗舒一口气，心说没注意就好，飞卿这家伙太会作死，不要连自己都带进沟里去。可别人已经发问了，自己总不能不回答，日后还指着从对方嘴里套出什么秘密。于是，炎轻离便明媚地笑起来，真是笑得如春风拂面，“飞卿道兄，那时我刚进秘境，你说的话，我听不见啊。”
确实是这样，秘境外的传音无法到达秘境内，且神识范围外，也无法传音入耳。当时炎轻离已进入秘境，自听不见飞卿说什么，而飞卿进入秘境后，亦不在炎轻离的神识范围内，即使他再度说了什么，该听不到的依旧听不到。
“飞卿道兄，我所说句句属实，还请你相信我罢。”炎轻离继续笑。实际，炎轻离的心理活动是：“好烦啊！凭什么本座要给你解释，你算哪根葱！”
炎轻离这么想，那边厢，重华当然比他更为不耐。偏飞卿在作死大道上渐行渐远，不但不信炎轻离的话，还沉下脸，高声对炎轻离呵道：“湘离，快回我身边来！”那表情活像被抢了道侣的怨夫。
炎轻离：“……”这次是真无语了。
而重华的注意力亦成功被飞卿吸引回来，闻言之后，眼皮一跳，神色如冰。
“呵，飞卿，别胡闹了。湘离道兄有无嵇真人照拂，你又何必担心湘离道兄的安危？”子言斜睨着飞卿，忽然笑道。
“是啊，飞卿，我们与无嵇真人打过照面便走，还要想法儿取下濮阳二公子胸口的江心镜呐。”醉骨附和。然后，目露凶光，以警告的眼神盯着飞卿。
飞卿打了个哆嗦，有些蔫了。
炎轻离微微一怔，“江心镜？”然后瞧向那个什么濮阳二公子。濮阳？既然姓氏为濮阳，那就是濮阳世家的人？
“在下濮阳祯，见过无嵇真人，见过湘离道兄。”濮阳祯见提到他了，也不扭捏，直接走到炎轻离和重华面前作揖见礼。
炎轻离打量濮阳祯，刚准备回话，却听重华沉沉开口，语气甚是不屑，“就是你么？”
就是你么？啥玩意啊。炎轻离蓦地看向重华。
“呵呵。”蔫了的飞卿忽然原地复活，不知为何发出一声冷笑。
炎轻离转回头，发现那濮阳祯已然面色寡白，身子微颤，双手长指攥在一处，骨节分外发白。
炎轻离：“……？”
“濮阳二公子，怎的了？是又犯病了吗？”这时，醉骨遽然开口，上前抓起濮阳祯的胳膊，将其往回带了数步，“快让子言看看，你的身子一向由他调理，他再清楚不过。”
濮阳祯低首点头，一副不敢再瞧重华的模样，怯生生的十分叫人心疼。
“过来罢。”被醉骨点名的子言亦伸手牵过濮阳祯，柔声道：“你放心，我有药，江心镜也会帮你除下。”
再次提及江心镜，炎轻离不动声色地多瞅了那镜子几眼。镜面澄澈若江水，清辉四溢忌浮华，没错，是自己随手丢给玉陵的江心镜，怎会绑在濮阳祯的鹤氅下？
“那真人，我们就……”醉骨刚准备说“我们就告辞了。”
而飞卿刚准备喊，“湘离跟我走！”
一人突兀闯进众人神识范围内，衣带飘舞，端的是朗如玉山，气质如华。“濮阳二公子既是我万殊宗的人，你们散修盟便不能带走他。进入涿光秘境前，濮阳家主再三向我保证，这等鼎炉之质，只配为我万殊宗之宗主所有！”无嵇朗声道。
有匪君子，有匪君子，在炎轻离看来，当面指出别人只能做鼎炉，未免有损君子形象，变得极为刻薄了。而且，什么叫这等鼎炉之质只配为师兄所有？敢情自己不在，他们不止为师兄寻了个道侣，还为师兄找了个天生宝骨的鼎炉？
炎轻离”微笑“，眉萃春山，眼凝秋水，对重华传音入耳道：“真人，天生宝骨做你的鼎炉，日后必定修为飞涨，境界又进一层。不过，真人原先说的话都是骗我么？真人意不在渡劫飞升，没有无尘真人之地，真人你不愿去，竟都是假的么？”
重华皱眉，瞥了炎轻离一眼。
“唉，真人修炼得这样快，我只元婴境，怕有一天不能以这双眼睛看着真人了。”炎轻离微叹一口气，愁绪顿时晕在眉梢眼角，“不如真人将濮阳二公子也借我使使？”
“放肆！”重华这会儿已不止是皱眉，而是冷峻严厉，目光似剑，能将炎轻离当场戳出千八百个孔。“本座不需要鼎炉！你更不必想！”
那充满威严的声音在炎轻离耳畔炸响，炎轻离非旦没有害怕，反而心中欢喜无比。不想就不想，嘁！正中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