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浮于杀人现场说话，总归不是事儿。 一群人御剑来到深坑边缘，那未被“星罗棋布”毁掉的森林中，无瀛收起宝剑，对重华道：“大师兄，我擅作主张进入秘境，你不会怪我罢？”
重华摇头，回答：“无妨。”
“我也是担心玉微。”无瀛皱眉。
万殊宗里谁人不知？除了重华，最为疼爱玉微的便是无瀛真人。说到底，也是当年小师弟陨落一事令无瀛愧对重华，毕竟鸿玄真人是他的师尊啊。
鸿玄真人被迫离宗后，他的五位亲传弟子皆为鸿平所不容，可重华偏对无瀛青眼相看，力保无瀛。于是除了无瀛，其他四位弟子名义上出外游历，实则近乎放逐。树倒猢狲散，宗内宗外，无人敢议论此事，重华有时也会想，鸿平师叔为何非要如此针对鸿玄师叔，连他的弟子都容不下？奈何，他想不通。
这会儿，炎轻离诈死“陨落”后，无瀛作为重华最信任的人，说话自然有着一定分量，平日谏言，重华也能听进七、八分。而且向来重华做任何事，无瀛都会倾力支持，他俩在宗门事物上可谓互补，默契度高于其他师兄弟。
不过这次，由于无瀛竟出乎意料地站在鸿平那边，对重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什么：“大师兄，我知道那散修的眼睛和小师弟一模一样，可你还是跟他保持距离罢，因为你已经和月镜仙子定下鸳盟了。若你，你，咳咳，脚踏两只船，别人会说万殊宗的宗主居然是薄情寡义之人。”
此话一出，重华便不爱听了，虽未对无瀛摆那宗主的谱儿，比如不屑地反驳，或勒令噤声，但无瀛很是了解重华，见他不说话，便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已形同拒绝。其实重华确对月镜仙子无情，但薄情寡义倒不至于，或许重华的道号不应叫无嵇，而应改为无情？
“大师兄，小师弟已陨落百余年，这件事，你还是想开些。”无瀛继续劝道。
无瀛对面，重华亦继续沉默。
见重华那样儿，无瀛顿了顿，叹了口气，“大师兄，其实你……你只想要那双凤眸罢。”
重华居然微抬眼皮看了无瀛几眼，稍后，语气轻淡地道：“这事本座自有计较，你暂且别管。”
“可大师兄……”无瀛还想说什么。
重华却一甩袍袖，转身便走，“不用说了！你和景谧不必跟着我，试炼中若碰到玉微，记得将他带回来。”
无瀛瞪着重华的背影，识海中浮起一张容华绝世的脸，接着，是玉微的脸，再接着，是明明与小师弟不那么相似，却偏一双凤瞳仿若双生，尤其笑起时，瞳仁黑白明澈，纤尘不染，叫人如何也看不够。相较之下，样貌更为肖似小师弟的玉微竟比不上他，那个曾经当面嘲笑大师兄教不严，师之惰的散修。
“不行，我得跟着，万不能传出什么对大师兄不利的流言。”无瀛暗道。
无瀛拉着重华讲话，算时辰约莫才一盏茶功夫。期间，炎轻离站在离宗门弟子老远的地方，生怕景谧一个不高兴上前寻他晦气。当然，景谧确有此意，但被天瑜劝住了。炎轻离长舒一口气，心说自己对景谧这小子尚算欢喜，万一对方真来寻晦气，那得多郁闷。不过他想安静地待着，不引人注意，那月镜仙子却不依。月镜仙子重新换了身茶白六铢雾绡衣，素色云纹履，走到炎轻离面前，红着脸朝他盈盈一拜。
“道兄，月镜这厢有礼了。”
炎轻离诧愕，不知这月镜仙子不与宗门之人呆在一处，来找他干嘛？难不成，是要施展美人计，再将这雪量珠要回去？其实若真是这样还好些，只可惜月镜仙子并未提那雪量珠，而是从头到尾玉面含春，眉目含情地望着炎轻离，且没话找话，不停与炎轻离攀谈。
炎轻离又不傻，几番下来，顿时明悟，这月镜仙子好像看上他了？乖乖，为啥救一个，惹一个，这不是第二个飞卿么？这以后都不能救人了？炎轻离脸上笑着，小心应付，心中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月镜仙子是师兄的挂名道侣，她来缠着自己，被师兄发现了怎么办？或是，已经发现了！
“那么，我以后可以直接称呼你为湘离吗？”月镜仙子美目流盼，脉脉含情。
炎轻离头大，但微笑道：“当然可以。”
“那你也称呼我为月镜罢。”月镜仙子急忙道。
炎轻离：“……”本座害怕，美人儿。
“湘离，日后出了秘境，你可随时来我太阴府做客，我自当好生款待你。”月镜仙子羞答答地道。
炎轻离想：“本座才不去呢，你那师姐讨厌得紧，不想看见她。”同时，他开始反思，为何百年前姿容艳丽时没有迷倒谁，反而百年后样貌只是清俊，却相继迷倒了飞卿和月镜仙子。别说因为百年前有重华相伴，无人敢上前一述相思之苦，明明不是这问题，那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幻颜丹！
恭喜啊，炎轻离终于想到那上面去了。
“湘离，你在想什么？”见炎轻离当面走神，月镜仙子以为对方开始不耐，不由轻咬朱唇，忍不住问道。
炎轻离回神，尴尬一笑，片刻后仔细盯住月镜仙子的面庞，似是想从其眉目中瞧出什么端倪。可他瞧得太入神，在月镜仙子眼里，完全成为一个深情的凝望。
须臾之间，月镜仙子霞飞双颊，千娇百媚的样子为她凭添不少风情。只见她缓缓低首，颦笑不止，羞赧下，又细语如喃，道：“湘离，你在瞧什么？”
瞧你是不是中了幻颜丹的道儿。炎轻离暗自瘪嘴。若真是幻颜丹作祟，着了道的确实只有她与飞卿么？变幻模样后，见过他的人可不少，就连师兄也是。可师兄完全没有异常啊？无瀛师兄、景谧、天瑜、晋崖、醉骨，甚至一面之缘的子言，哪个不是正常的？真是奇怪了。
月镜仙子抬首，俏生生地望向炎轻离，“湘离，我……”
下一刻，炎轻离人影一晃，白昼大变活人，遽然于月镜仙子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镜仙子花容失色，紧张得四处张望，几息功夫后，见炎轻离依旧没有出现，便微启朱唇，准备喊人来救。结果这时，炎轻离传音入耳，对她道：“仙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月镜仙子大惑不解，这炎轻离只元婴境，居然在她分神境前瞬时离去，而她完全看不清他的身法？不过这些疑惑皆被炎轻离突然离去而产生的失落感冲淡了，月镜仙子神色黯然，回应炎轻离道：“湘离，你有何事走得这样急？”等了许久，没等来炎轻离的回答。
月镜仙子蹙眉，又跟了一句，“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可仍旧没等来炎轻离的回应。月镜仙子一跺脚，贝齿紧咬，转身便走，不再密语炎轻离。作为众星捧月的太阴府女修，她也是高傲且矜持的。
其实吧，这事儿并不怪炎轻离，他哪想到正好生站着，重华一个法诀便将他从月镜仙子面前掠走了。此时炎轻离跟在重华身后，薄唇微抿做反省状，反省到底哪里触了这师兄的逆鳞？想了很久，他觉得，大概便是那句“让这双眼睛从此只看着本座一人”罢。他违背了重华定下的这条规矩。
想通之后，炎轻离忍不住轻笑，凤眸盯着重华的背影，熠熠生辉。重华神识一直覆盖其周围大片森林，炎轻离这模样，如何能逃过他的法眼？终于，重华忍不住回头，冷冰冰地看着炎轻离，“你笑什么？”
炎轻离亦看着他，微笑地回答：“我笑真人小气，替真人安抚道侣，最后竟换来真人的猜疑。”
“我猜疑你？”重华眯眼。
炎轻离继续笑道：“可不是么？我对月镜仙子绝无半分觊觎之心。月镜仙子与真人定下鸳盟，我岂能淫/人道侣？”
重华想了想，忽然“呵呵”冷笑两声。
“再说我的眼睛只会看着真人你，不是吗？”炎轻离这脸皮，果断厚过城墙拐角。“真人，我现下有些事尚未处理，待解决完后，我定会拜入万殊宗，从此日日夜夜陪伴真人。真人若只想要我的眼睛也无妨，我没什么意见。”炎轻离当然没意见，解决散修盟的事情后，他便可恢复身份，重回师兄身边。到时日夜相对，四目相交，由始至终只他一人，他何以为师兄只想要他的眼睛而感到愤恨不平。
炎轻离说得诚恳，重华竟未从那双日思夜想，不，是与那双日思夜想一模一样的凤眸中看出任何欺骗之意。但，他不会允许，他绝不再让这双眼睛离开他的身边！
“锵！”重华突然祭出一柄宝剑，剑气恣意，划过炎轻离白若羊脂的脖子，并在上面留下一道鲜艳的血痕。“这种事，休要再提！否则……”重华神色冷酷，瞳若寒星，“本座便用别的方法得到你的眼睛！”
炎轻离：“……”来真的，师兄绝对是来真的。别的什么方法？剜出来啊！“我不提便可，真人莫生气。”炎轻离故意打了个哆嗦，两指夹住宝剑，小心翼翼地推开。
重华当然不会挖出炎轻离的眼睛，他所需要的，是活生生的眼睛，师弟的眼睛！只有当这双眼睛注视他时，他才能识海安详，魂元平静，孤寂地度过漫长的生命。
炎轻离掐诀愈伤，片刻后，抬首便见重华眼底倏然而逝的悲伤。炎轻离一怔，蓦地懊恼不已，一双凤瞳云雾氤氲，掩藏了那蠢蠢欲动的情意。“真人……”他走过去，忽然伸手抱住重华，在重华尚未有所反应时，微笑着道：“算了，算了，不回散修盟了。可真人，我损失颇大啊。真人的条件是日夜只能看着你，且不能有道侣，如此守身自洁，损失再加十成。”炎轻离仰起脸，露出重华魂萦梦绕的熟悉笑容，“既然是交易，总允许我提条件罢？真人已是合体境，我只元婴境，若真人想要我天长地久的陪伴，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是不是该送我一些呢？”
炎轻离实在不忍心看到重华悲伤的模样，便说出一番最不叫重华起疑的话。毕竟，比起“有所图”，一般“无所求”才是真危险。炎轻离既然“有所图”，便是一场明码实价的交易，就算日后对重华稍显亲昵，也不会被重华误会，只道是投其所好拍马屁。至于散修盟，总会有办法的。不过这幻颜丹大概一时半会儿没法解去，当然在此之前，他必须搞清楚幻颜丹还有什么其他作用，比如使某些特定对象迷恋上自己。
重华盯着炎轻离的眸子，神色虽冷却不像先前那般肃杀。他抬起手，指腹轻轻摩挲炎轻离的眼角。
炎轻离顺从地配合，凤瞳微挑，笑得明媚，“真人，莫生气了，好吗？”
重华冷哼一声，遽然问道：“除了雪量珠，你还想要何物作为交换？”
炎轻离很想说，师兄你的心啊，作为交换好么？可嘴上却不敢，只道：“助炼修为之物，还有数不清的法宝。不过现下先给我一柄剑罢，就真人手中这把，可好？”
重华手中，乃是琅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