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濮阳祯？濮阳世家的二公子？他跟师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涿光秘境么，怎的，竟变成什么武塘镇？炎轻离强使自己撑开眼皮，瞄了瞄对面的炼气境公子，“不，不对，这才是原来的历史，也就是说，人家本就是在这儿遇到师兄的。 ”炎轻离默默想着。
没错，濮阳祯依旧炼气境，且是炼气七层，较之后世还低了两层。不过他面如傅粉，身材长挑，较之后世似更加出色。然很可惜，面对这样一位翩翩佳公子，重华仿佛不愿多谈，他冷漠摇头，语气一般，“多谢道友好意，但却不必了。”
“是吗？可是……”濮阳祯看了眼炎轻离露在外面的尾巴。
重华掐浮空诀，身子迎风而起，须臾间人影一晃，怀抱炎轻离遁入武塘镇内。
“那只狐狸真的快死了。”濮阳祯望着重华消失的地方，伸出手，摸了摸山魈的脑袋，“不过，他既拒我的好意，我也没法子，还是办正事去罢。”言罢，朝山魈微微一笑。山魈这种独脚妖兽，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容貌丑陋，且可徒手撕裂猛兽，喜食人，能对这种妖兽露出真心笑容，濮阳祯也是绝了。
时惟夜半，凡人城镇，街上除了更夫，已无他人。重华落于一处高阁，放眼朝西方眺望。
西方有一片宅邸，占地百亩，楼台高峻，回塘曲槛，雕梁画栋，此刻正隐没于无边黑暗中。重华略一沉吟，再度掐浮空诀，隐去周身气息，悄悄飞向那片宅邸。
阎浮界各大宗门内，总有一些寿元将近却无法突破境界，即将陨落的弟子。这些弟子修炼数百年，乃至千年，最后无法渡劫飞升，只能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不由令人唏嘘。因此，他们中的一些人最后放弃修炼，隐于红尘，恣肆享受人世繁华，只为叫人生最后一程走得不那么糟心。
西面这座宅邸的主人，便是万殊宗鸿妙真人大弟子昔年收下的一名弟子，具体年龄，五、六百岁罢。当年入世之后，上禀宗门，得许娶了凡□□妾开枝散叶，如今在凡人眼中，已然家大业大，子孙满堂，这便是修仙世家其中一个源头。
早年重华出门游历，师尊鸿蒙曾叮嘱，若在外遇到困难，可向此等修仙世家寻求帮助。这种修仙世家往往依附宗门，仗持宗门保护，与别家不同，自能信任。如今重华遇到麻烦，倒不是他自己的麻烦，而是怀中这只杂毛小狐的麻烦，纵使他百般不情愿，也要到那片宅邸里去。
玉宣，取道号后一字“宣”为姓氏，乃做武塘镇修仙世家，宣家。重华不请自来，破界而入，站在宣家富丽堂皇的庭院里，很快惊动了周遭护院。
“谁！”
“有擅自闯入者！”
“快去禀告大少爷！”
重华微微皱眉，看着手提灯笼，执剑一涌而至的炼气境护院们。
说起来，宣家已多年未曾迎接过万殊宗中人，粗略计算，约莫百年。百年对修者而言不算什么，但对宣家大部分修不过炼气境的人来说，百年足够他们遗忘很多事。比如，他们一时没认出重华的弟子袍，完完全全将重华当成了入侵者。
“你们家主呢？”重华扫视一圈，面对神情戒备的护院，沉声问道。
重华辟谷境大圆满，就快结丹，而宣家的家主，也就是玉宣，早已金丹境。护院们见入侵者境界不及家主，且仪容端严，面庞俊美，眸如朗日，不似奸邪妄佞之徒，便只围着，没启动阵法。过了会儿，为首那人掂量了语气，开口应道：“不知阁下是谁，找我们家主作甚？”
其实就算玉宣亲自来了，并已五、六百岁，见了重华，也只能作揖见礼，恭敬唤一声“师伯”。因此这等炼气境护院的问话，重华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待玉宣来了再说话便可。不过，鸿蒙真人总说，天道亏盈而益谦，器满则溢，人满则丧，叫重华温和谦恭，地位愈高愈要以礼待人，不得倨傲鲜腆。于是，重华谨遵师命，虽谈不上温和，但绝不倨傲，何况现下有求于人，便淡淡开口，回答道：“我乃万殊宗鸿蒙真人座下弟子，道号无嵇，今日路经武塘，特来请家主一叙。”接着，取下弟子苍玉亮于众人眼前。
万殊宗？护院们愣了一愣。便在他们愣神之际，他们口中的少爷已经走到庭院门口。然在这少爷进门之前，有位须发皓白，身着玄衣的老者忽地从天而降，落到重华面前，朝重华恭敬一拜。
“弟子玉宣，见过无嵇师伯。”声音朗若洪钟。
这真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明明从样貌上看，这位师侄已可做这位师伯的爷爷，却偏低了一辈，要称后者为师伯。
重华甚是不自在，虽对方不逾礼制要拜他，可在感情上，他依然接受不来。“不必多礼。”他连忙伸手，虚扶一把，“深夜打扰，是我冒昧了。”
这时，那位少爷走到近旁，瞧模样不过二十有余，炼气境，至于真实年纪，暂时无法知晓。“爷爷？”他诧异地瞄了眼重华，随即，给玉宣见礼，“这是怎么回事？”
“宣洋，你拜我作甚，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么？快见过你太师伯！”孙儿恭敬孝顺，首先给他见礼，玉宣非但不高兴，还叱责对方道：“跪下！”
“爷……”
玉宣掐了个法诀，宣洋“噗通”一声直接跪到重华面前。
重华：“……”
“师伯，这是我长孙宣洋，今年四十有三，天资一般，尚只炼气境，让师伯见笑了。”
跟重华比，那确实见笑了，不过在普通人中，还算修炼迅速。宣洋在这一片也是从小接受赞誉长大的，纵使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人，可像重华这般逆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且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重华会来到宣家，让他亲眼得见这位久闻大名却无缘相识的天才。
“不知师伯深夜到访，是有何要事？”玉宣边说话，边将重华往书房方向领，“师伯请随我来。”
此话正中重华下怀，他也不想站在人堆中，便赶紧转身，随玉宣而去。最后，谁也没叫宣洋起身，宣洋只得待那两人消失后，才敢从地上站起来。
“大少爷，那少年是谁啊，竟得家主万般恭敬。”一个仅炼气一层，但拳脚功夫上佳的护院问道。
宣洋掸去袍摆灰尘，瞥了护院一眼，“万殊宗你没听过吗？那少年是万殊宗宗主的弟子，近几年爷爷经常挂在嘴边之人，光听他的名字，我与几位弟弟的耳朵都起了厚厚的茧子。”无非就是老调重弹，长“别人家”孩子的志气，灭“自己家”孩子的威风。
“今夜都别睡了，有贵客到，去给我把几位少爷叫起来，一会儿爷爷找不着人，大发雷霆，我可不救他们。”宣洋吩咐护院道。
护院得令，忙跑出庭院，分别去其他少爷的院子里请人。
这会儿已是丑时，武塘镇万籁俱寂，黑漆寥光，唯独宣家不断亮起灯火，隐隐嘈杂一片。重华神识覆盖宣府，自然知晓宣家因他到来而遽然沸反盈天的事儿，心中不由内疚，望着年岁长自己数倍，修为亦比自己高的玉宣，开门见山请求帮助，然后待事情结束早早离去，以免叨扰人家太久。
“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它。”书房内，银烛高烧，重华在玉宣的注视下，将炎轻离轻轻置于案几，方便玉宣诊视。“鸿微师叔曾说，昔日千岁峰下有位弟子，长年掌管百灵苑，就是千岁峰上诸多灵兽，皆亦得他照拂。这位弟子，便是……”重华望着玉宣，突然顿了顿，后道：“前辈你了。”
“师伯，万不可如此称呼我！”玉宣受宠若惊，胡须颤抖，连连摆手，便要下跪，“师伯不能逾矩，我担当不起。”
动不动就跪，还是年纪可做爷爷之人，重华哪受得了，赶紧伸手去扶。师伯亲自动手搀扶，身为极重规矩的师侄，玉宣一下子又被吓得不敢跪下，忙直了腰，恭敬垂手，立于重华身侧。
重华：“……”
两人冷场半晌。
过了会儿，炎轻离趴在案几上呜咽一声，玉宣这才出声，对重华道：“师伯，这是，是你的灵宠？”
重华眼角骤跳，沉默不语。
见此情形，玉宣虽满腹疑问，却也未曾多问，只抬手抚过炎轻离全身，思索片刻后，道：“疾之所起，自生五劳，五劳既用，二藏先损，心肾受邪，腑脏俱病。五劳者：一曰志劳，二曰思劳，三曰心劳，四曰忧劳，五曰疲劳。五劳则生六极：一曰气极，二曰血极，三曰筋极，四曰骨极，五曰精极，六曰髓极。我看，此狐曾受过重伤，经脉俱损，六极尽占，如今体虚致六极复发，需好生修养数日，方能恢复。”
数日……重华瞄了眼炎轻离。数日借住在宣家，他定是没清净日子过。可他差点养死这杂毛小狐，现在只是牺牲下耳根子，想想倒也没什么。于是，重华点头，道：“好的，请务必救活它，我自有重谢。”
“重谢不敢，师伯屈尊驾临，使我宣家蓬荜生辉，我感激还来不急，无须重谢。”玉宣朝重华作揖。
玉宣礼数周全，重华却头大。少顷，玉宣吩咐下人给重华准备了一间僻静雅致的院子，请重华移步，正式入宣府小住。
“师伯，你先去罢，我斟酌几个方子，半个时辰后，亲来送药。”玉宣对重华道：“若师伯不满意住处，也尽管开口，我已叫下人守住四面小路，无人敢过去打扰，请师伯放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重华能应什么？想宣家身处红尘俗世，浮华万千，随便挑出一间客房，都是陈设优雅，高床软枕，不至于怠慢来客。因此重华抱起炎轻离，只道：“家主多虑，无嵇客随主便。”
玉宣微笑，愈发欣赏重华，这位万殊宗年轻一辈中最为出色的弟子。夜幕中，两人走出书房，玉宣屏退左右，亲自掌灯，为重华引路，无半分怨言。
这时，重华习惯性放出神识，遍扫宣府及其周围，却忽听府外传来打更声，略略一探，竟发现更夫是个筑基境的年轻人，不由微微一怔。
“呵，那是我最小的孙儿。”重华神识扫到，玉宣金丹境，神识岂有不扫到之理。“不瞒师伯，近几月武塘镇不太平，宣岳半夜出门扮更夫，也是为了威慑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重华长眉挑起。他自进入武塘，并未发现这里有什么东西。难道，是他境界太低，察觉不出？
“不知师伯对鬼有何看法？”玉宣不答反问，手中灯笼突然晦暝阴暗，不复刚才光亮。
重华看了眼玉宣的灯笼，片刻后，眼神移到玉宣脸上，“人主于昼，鬼行于夜，阴阳分别，各有司存，违者正一有法，必加诛戮。”
“说得好！那么，还请师伯小住期间，帮师侄一个帮罢。”玉宣神色激动，差点又给重华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