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长生微微一滞，定定看着她：“是我。”

　　 “原来是真的啊，我还以为昨天是我在做梦呢，对了昨天你是怎么出现的？”她的记忆有些错乱，仿佛丢掉了几个重要的片段一样，这会儿感觉头胀胀的，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君长生没让她纠结下去：“醒了就梳洗一下，吃东西吧。”

　　 黎夜点点头，看到一旁摆放整齐的装满水的罐子和雪白的毛巾，果然没再纠结，高高兴兴地去忙活。

　　 君长生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的苦涩慢慢浮上来。

　　 虽是记住了他，但果然记忆有模糊而错乱，就连情绪也有断档，昨晚入睡前，她分明没有这样高兴的。

　　 恐怕她此刻已经把他出现时，越靖之的所作所为，以及之后两人的交谈也忘掉了些许吧？

　　 心底闷闷地痛，竟有些艰于喘息。

　　 随即他又缓慢地笑了，这样的结果，不是早就料到的吗？

　　 她已经记住自己，不再用那种全然陌生的目光看着自己；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而不是戒备又困惑地问一句“你是谁”，君长生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抚上胸口，定定神，继续处理篝火上的烤野兔，黎夜回来看了看，好奇道：“你也要吃东西的吗？”

　　 “吃的，只是不多。”

　　 “哦，越靖之提到什么上界下界的，我还以为上界的都是仙人，不用再吃五谷杂粮了呢。”

　　 她说着带出了轻快的笑模样，君长生心底仅剩的一丝遗憾也慢慢地散去。

　　 还能这样说说笑笑，真的该知足了。

　　 他撕了条兔腿给她，道：“吃东西不只是为了果腹，也是一种享受，若是少了这一项，人生岂不是又少了一丝乐趣？”

　　 “就是啊，我以前看电……我以前就觉得，当神仙什么的，清心寡欲各种戒条的，饭也不用吃，天天打坐修炼，无尽的岁月，永恒的生命，到底有什么意思呢，石头也能长久存在，可它有感情吗？她开心吗？”

　　 君长生点头：“你说得很对。”

　　 或许真是寂寞和枯燥得太久，一朝陷入感情，他才如此不能自拔吧？

　　 吃完了君长生忽然说：“黎夜，我想收你为徒。”

　　 黎夜正在擦手，手里的布都掉了，她忙捡起来，无意识地捏在手里：“为什么？”

　　 虽然没有什么记忆，但她以为，两人是那种关系，想到昨天那个亲吻，她并不抗拒这种关系。

　　 她也寂寞得太久了，一个人太久了，这种被人呵护保护的滋味尝试一下，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也不会让人堕落其中，不思进取贪图安逸。

　　 君长生看着她：“因为唯有师徒这种契约关系，才是天道最认同的，我们师徒相称，彼此间的关系才能更牢固，你也能够记我更深。”

　　 “这样啊。”黎夜低头看着手里的棉布，轻轻吸一口气，抬头说，“好啊，我同意，那我叫你师父，是不是意味着你得教我很多很厉害的本事？”

　　 君长生笑了：“这是自然，但凡我会的，但凡你能学的，我都会教给你。”

　　 接下来君长生摆了一个很正式的祭祀形式，还在地上画了很标准的契约符文，做法，以告天地，黎夜还要行三拜九叩，这才算礼成。

　　 她心里很有些别扭，她是传统的帝国人，又生在古武世家，在她的观念里，跪拜大礼是很重的礼节，只拜先人、亲长，而师徒体统也是非常严肃的东西，其中又极重伦理，师为上、为尊、为长，处于绝对统率地位，弟子为下、为属、为幼，则是绝对服从的角色，有着壁垒森严的等级划分。

　　 可是君长生却并无不适之处，她心头掠过淡淡的失落，但随即便稳稳当当地叩拜了下去。

　　 最后一个头磕完，地面上的契约陡然而起，一分为二，一个印入君长生手心，一个印入黎夜的额头，这一刻黎夜仿佛感觉到两人的联系切切实实地坚固了起来，仿佛都可以触摸得到一般，连眼前的君长生，她都隐隐觉得看得更清楚、更精细，而之前就仿佛隔着一层薄纱一样。

　　 就连昨晚的某些模糊的记忆，这一刻也逐一回到脑海。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君长生见她兴致不高，虽然不明缘故，那份喜悦也微微淡去，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们只是有着师徒的关系，并非要真的以师徒相称、相待。”

　　 黎夜看着他，却突然笑起来：“师父，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你打算什么时候教我本领啊？”

　　 君长生差点脚底打滑，身形一僵，这句师父，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他开始反省这个决定是不是有些不妥。

　　 但契约已成，关系已生，此时也更改不得，他道：“你接连突破两阶，境界未稳，我便先带着你巩固一下基础。”

　　 黎夜十分听话：“遵命！”

　　 君长生沉默了一下：“我们还是正常地说话吧。”

　　 “这样不正常吗？师父，我要怎么做来巩固基础？”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整整几天，恐怖林到处都回荡着这个声音。

　　 君长生心想，这个恐怖林对别人来说是不是真的恐怖他不知道，但对他而言，绝对是不愿回忆和再度涉足的地方，随时随地冒出来的师父两个字简直跟魔咒一样。

　　 最后他不得不揪住黎夜，很是严肃地说：“黎夜，我们能不能换一个称呼？”

　　 “换一个？为什么？我觉得师父这个称呼很神圣，很有安全感呢！”

　　 要是在听不出她讲的是反话，君长生就是白长一个脑子。

　　 他斟酌了一下：“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就不要理会它，我们的关系不会因为这个契约有任何变化。”

　　 “怎么会呢？”黎夜笑嘻嘻地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打从心底非常非常地尊敬你呢，怎么会不喜欢，怎么能不理会？我们的关系又怎么可能没有变化呢？”

　　 她转身就去继续杀那魔树了，留下君长生愣在原地，都要石化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哪里来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