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静得无声,整整一百人的骑兵队再确定危机解除之后愣是很识时务的纷纷掉转头该干嘛干嘛去了,嘶嘶嘶嘶、踏踏踏,马儿发出轻微的嘶吼踢踏声,才让相拥的二人从自我的沉浸世界上慢慢回归而来。
“阿渃,你怎么来了?”齐小白双手搭在连渃的肩头,“囹圄那边的事都处理妥当了吗?都怪我没用,在的时候没办法能让你出来。”
连渃摇摇头又将脸在齐小白的胸口蹭蹭而后抬头笑道:“傻瓜,你每天站在外面看我就已经足够了。宫里已经查明周王姬的确是自缢而亡并非他杀,所以就放我出来了。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不是太医署那帮死老头子干得好事,说是让我将功赎罪委派我去前线当军医呢!”
齐小白低头凝着正仰着头望着自己的连渃,她笑得倔强而温暖,眼睫还挂着眼珠子,她哭过了像自己一样。
“将功赎罪是因为你进了囹圄丢了那帮死老头子的颜面吗?”齐小白用手背拭去了她眼睫的泪珠。
“嗯嗯嗯。”连渃抿嘴点头。
“不过,你能来,真好。”手背在她光滑的脸颊来回摩挲着,齐小白觉得心中无限的满足与踏实。
“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齐……君上会派你来当监军?为什么好好的又要与纪国打仗呢?”连渃问出了心中的不解。
“我没有兴趣也不想去猜测他的想法。”
说到齐褚,说到君令,齐小白温情脉脉的眼神中立刻混杂进了几丝冰冷,连渃想,不是他猜不透,而是害怕去猜吧,就像三年前那场兵变一样,虽然齐褚觊觎君位之心人尽皆知,但又有谁想得到他会用那样直接的方法与手段来夺取呢!
当着嫡子齐小白的面,下令士兵奸|淫并烹杀他至亲的乳母,以最血腥最暴力的方式警告他伤害他,让他知道无兵无权就是待宰的羔羊,若反抗若不尊,他以及他身边之人皆是此般下场;对待风头很盛、呼声最高的齐无知,更是剥夺了他的一切特权与与自由,而他虽未明说,但她就是觉得他的双腿也是被齐褚故意惩治而留下了病根。
齐褚登位的三年间,朝堂和国家渐渐走向安定与繁荣,他在夺位之战中掀起的血雨腥风也逐渐被人们所淡忘,可终究还是因为个人的私欲而出现了鲁侯与周王姬一事,鲁国与王室已经被得罪了,这下又无端对纪国发动战争,真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东西。
虽从很久之前就听人说过齐褚有称霸的决心,试图仗着强大的国力吞并邻国而成为最大诸侯强国以此与王室分庭抗礼。
但连渃觉得微妙的时间将他们一起推向同一场战争,一定不会是那么单纯的巧合。
“哥哥为主帅,你为监军,我又为军医,我怎么想都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不过……”不妙的想法一直盘踞在连渃的心头,但她又说不出具体的能让人信服的缘由来。
“不想要那么多,该来的总是会来的。”齐小白摸摸连渃的脑袋安慰道:“而且我们很久都没有见到你哥哥了,这次就权当是去探亲好了。”
“哼,就你想得开。”连渃缩缩脑袋对齐小白翻了个白眼。
“想得少才能过得轻松嘛!”
“是,你这个懒家伙。”连渃一脸无奈。
“不过,我想你哥哥一定不太愿意见到我。”齐小白也无奈地摇起了头。
“怎么会呢?”
“因为是懒家伙,还身患有疾,一直在耽误他妹妹的幸福。”做监军其实无甚为难,对齐小白而言比较为难的是见连渃的兄长。
“想得少才能过得轻松嘛!”连渃毫不在意地挽上齐小白的臂弯,“哥哥这次应该没空嫌弃你了,因为哥哥似乎找到了心仪的女子,上趟来信还询问我讨好女孩子的方法呢!”
“啊,终于转移注意力了,甚好甚好!”
“一点都不好。”连渃气冲冲地接口道:“你们为什么不找当地人家借宿啊,在这个鬼地方要怎么过夜呀?”
话语被否齐小白吓一跳,等听完他就笑着捏了捏连渃的脸蛋,“你就抱着我或者靠着、躺在我腿上休息都行啊。”
连渃嫌弃地扫了扫四周的环境还有那一百多个各自活动的士兵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刚刚不是已经这样了吗?”
“哪有?”
“怎么没有?”齐小白凑近做出迷茫表情的连渃的脸,在她耳旁轻声地说道:“旁若无人地冲过来抱着我,说爱我、用整个未来来爱我,声音大到大家都听到了呢……”
“声音哪、哪有那么大。”结结巴巴的连渃慌张地四处张望,“就算被听到又有什么要紧,我们的关系临淄城的人不都知道了嘛,再多他们一百个人又何妨!”无惧无畏正面回应的她其实整张脸早已发烧发烫。
“那不就行了。”齐小白拉着连渃来到了刚才他歇息的那棵树下,并将铺有席的那层垫子移到了自己身旁,“行军打仗赶路这些东西很难顾得上,所以得委屈你了。”
“虽然条件的确很糟糕,但有小白在,一切就都不是问题。”齐小白的出生比自己还要高贵,可他在如此环境中都能淡定自处,所以连渃也没有可再继续无理挑剔下去的理由了,她盘腿坐下,而后双手紧紧挽住齐小白的手臂,脑袋也顺势靠上了他的肩头。
“我会一直在的。”齐小白抖开披风将连渃的身体完全罩盖住,用下颌抵住她的脑袋,轻悠悠地开口:“我也很爱你。”
这并不是齐小白第一次向连渃告白,可分别一月之余以及得知了三年前之事后,连渃觉得这份告白更加珍贵与来之不易。
“当然要爱我,这世间除了我,你到哪里去找其他像我这般只对你一人独好之人呀!”呼吸交换,齐小白的气味不断钻进连渃的头脑与身体里,安心的感觉渐渐包裹了她疲累的心,困意也随之而来。
“找不到了,阿渃你是唯一的。”
“嗯,小白你也是我的……”
感到耳畔的声音一下子就消隐了,齐小白低头一看发现连渃已经睡过去了,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张脸显得特别疲累,想来也是,比自己出发晚还能赶上来,一定是日夜兼程辛苦至极。
“累了就好好睡吧。”齐小白含笑,深情地吻了吻连渃的头发。
这一夜,累极了的连渃睡得很沉很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她才醒来,懒洋洋地睁开眼最先闯入视线的就是齐小白那张百看不厌的温柔笑脸。
“早,小白。”她毫无顾忌地打着哈欠伸起了懒腰。
“阿渃。”齐小白唤她,同时手指指向了某个方向。
顺着指尖所指方向看去,数十列身穿银甲、手牵骏马的骑兵已经集合在了官道口整装待发,他们一个个表情严肃、眼放冷光地凝着他们所在之地。
“哎呀喂!”连渃赶紧收回之前所做的不优雅动作,比起那群士兵无声胜有声的目光,这失了形象倒是小事,因为军队行军速度有严格的时间规定,迟一点都要被处罚,她这睡到如此时辰,耽误的行程与时间可不是一点半点。
“小白,我该不会被军法处置吧?”连渃紧张兮兮地望向齐小白。
“不要担心。”齐小白揽住了连渃的肩头拍拍她,道:“我已经向他们好好解释过了,现在你醒了,等会我们再策马狂奔起来,应该能在规定时间赶到的。”
“真的吗?”
“当然。”齐小白的嘴角又弯成了好看的猫嘴形状,“好了各位,都上马启程吧!”说话间,他的手朝着骑兵队一挥。
话音未落,只听见唰唰唰盔甲摩擦发出的整齐划一的声响,那些骑兵们全部上了马,见状,齐小白、连渃与花溟三人也赶紧上马,手中鞭子一挥,马蹄飞扬荡起无数尘埃。
于是,在经历了又一次几日不眠不休地连续赶路之后,他们终于在规定的七日时间之内赶到了驻扎在丘杜的齐军军营。
“啊,终于到了。”累得两眼昏发的连渃弓着腰无精打采地趴在马背上,她想要是再来几次这样的旅程她肯定会少活很多年。
“阿渃。”
听到呼唤,连渃歪歪脖子,她的眼皮子已经再打架了,模糊的眼前出现了一双手以及两个酒窝,她没有多想直接翻身扑了下去。
“果然还是小白的怀里舒服。”扑到齐小白怀中的连渃喃喃自语了起来,“真的很想就这样赖在你身上不起来呢!”
齐小白只笑,不语。
“公子小白驾到,末将未第一时间前来迎接,失礼失礼。”二人刚到地,一名身穿戎装、面如满月的年轻将领就率领了一小队人马从军营中出来迎接他们。
“莫要客气,蔡副将。”那戎装将军齐小白一眼就认出来人,他是连渃兄长连澄一手培养起来的裨将蔡珏,能征善战,乃为连澄心腹之一。
“怎么只有公子一人前来?太医署委任的军医呢?”蔡珏富有神采的双眼围着齐小白周身东张西望了起来。
“蔡珏你一定得了眼疾,容我休息一会定要在你眼周要穴扎满银针。”打了蔫歪在齐小白怀中的连渃看自己被无视便起了精神头。
“呀,原来是将军家的仲妹大人,失敬失敬。”见是连渃,蔡珏脸上即刻堆满了灿烂的笑容,“将军若知道新来的军医是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白白嫩嫩的真像一头肥豚。”连渃不仅熟络地捏上了蔡珏的脸,更脱离齐小白的怀抱摆起了谱,“别仲妹仲妹的喊,不好听,我乃军医,请称呼我为军医大人。”
“遵命,军医大人。”蔡珏当即配合地行礼。
“来,免礼。”见到了熟人被哄开心了,连渃就像回到了自家府邸一样无所顾忌了起来,她很满意地点点头,“对了,大哥呢?”
“按照习俗,凡遇战事,必要举行巫祝向天祈福的仪式,此刻巫祝正在军营当中祈福,将军在旁观看呢。”蔡珏眼睛瞄了瞄某个地方。
“巫祝祈福仪式?我也要看。”对于没见过的东西连渃总是充满好奇心与兴趣,为了亲睹仪式,她甩了一身疲累拉着齐小白就往军营里跑。
军营营帐遍布,但为了巫祝仪式在主营前方特意腾出了一大片空地,连渃与齐小白他们进去时,仪式已经开始了,只见一头插羽毛、脸覆牛头面具、身穿素白上衣鲜红下裳、赤着双脚且脚腕用红绳各系了数十小铜铃的女子正在空地中央独自起舞,她左手执长剑、右手执短刀,配合着双脚不停踩踏而牵动系在脚腕的铃铛发出的叮铃铃声而旋转而跳跃,腰间的丝带以及搭在胸前的两条又黑又粗、对折而束的麻花辫亦随着她身体的舞动而摆晃了起来。
“腰如束素,体态轻盈,舞得好美!”无论男女,只要有美色,连渃都会忘情地去观赏与夸赞。
“她跳的是万舞。”齐小白从旁接口:“先武后文,武舞手持武器,文舞手持羽毛和乐器。”
齐小白话音刚落,那女子就双手反握将剑与刀插到了自己腰后,空了的双手一手绕向头顶一手挽于背后,仅仅几个拈指的动作空手当中就出现了羽毛与骨笛。文舞比起武舞少了一份刚劲与活力,脚下踏铃的节奏渐渐慢下来,女子的动作亦随之舒缓、柔软了下来。
叮——铃——铃——
脚铃声消,万舞休,停止动作的女子双手合十举向天空,昂首的她快速地念着一连串听不懂的符咒,大约念了半柱香时间,音顿,祈祷仪式结束。
“呀,好想瞧一瞧她面具下的脸是不是也好看。”仪式结束,连渃便着急想去一睹女巫祝的真容。
“空青,辛苦你了。”
连渃脚才迈开,发现有人抢先了一步,那是一位身披银甲肩镶披风腰佩长剑的男人,侧脸看去额角骨突出如犀、面颊色泽呈棕、身材健硕魁梧。
“是哥哥!”见自家哥哥目光自始至终都锁在那女巫祝的身上连自己到来了都没注意到,连渃便故意噤声朝身旁的齐小白与蔡珏飞了一个“咱别出声偷偷过去!”的眼神。
蹑手蹑脚的连渃领着二人缓步向前,走着走着,她的脚步忽然停下来了,因为不远处的女巫祝见到连澄过来主动摘下了面具来行礼,那张脸白得略带病容,眉淡如秋水,眼大却空空然,好看虽好看,可总给人一种寡淡又冷清的感觉,与连渃脑中想象的模样有很大的不同。
“哎。”有些失了兴致的连渃也不再闪躲,她加快了步伐待即将到连澄身边时,她又使出了自己的飞扑绝技,“哥哥,我来了。”
可那张开的臂弯还没碰上连澄的一根头发丝就被连澄武将天生的反应本能给捉了个正着,而被捉住的后果就是吃了一击重重的过肩摔。
“哎哟喂!”一声惨叫响彻了军营。
“大胆狂徒居然敢背后偷袭,来人呀,给本将军拿下!”摔完连澄没有松手,反而加大劲将被摔之人反压在地。
“使不得!”齐小白与蔡珏双双出声阻止,“那是阿渃。”
“阿渃?”听到这个名字,连澄面上的严肃与威严即刻转化成了震惊与疑惑,他掰过被摔之人的脸一看,那个痛得撕牙咧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家妹子,于是吓得赶忙放手赔不是,“阿渃对不起啊,哥哥不知道是你,没、没摔疼吧?”
“没摔痛是假,不过这世上也只有哥哥敢摔我,所以就当这是咱兄妹之间特别的见面方式吧!”从小父母双亡,被哥哥一把手拉扯大的连渃对这唯一的兄长可是喜欢得紧,因此尽管痛得眼泪在眼眶打转,她仍旧对着兄长咧嘴大笑并撒娇似的展开了双臂,“哥哥,我来了。
”
这好久不见,一见就给自家妹子来了个被摔,连澄觉得相当过意不去,遂,他带着愧意与疼惜大力地回抱过去,“阿渃,你终于来了,呜呜,可想死为兄了。”
这一抱,力气大得几乎将连渃勒窒息,“啊……快、快……呼吸不过来、来了……”
意识到自己欢迎方式太过霸道,连澄吓得连忙脱开手道歉了起来,“呜,对不起,阿渃,我力气太大,一见你就控制不住。”
“咳咳。”这一紧一松宛如地狱天堂般的差别,让连渃实在有些吃不消,“哥哥,上回你来信请教我怎么讨女子欢心,莫非你也是这般对那女子的?”说着还不断往一直保持行礼姿势的女巫祝身上斜眼。
“怎么会,我连她手都没……”连澄一开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让他原本窘迫的脸更加窘了,于是他故作咳嗽试图让自己严肃起来,“这位是远近闻名的女巫祝,空青。”
巫祝,能以祝由之术愈疾活人,亦能以降巫之舞招死人之魂魄,如遇天灾、战事或者国丧也担任祈福与祭祀时司祭礼之人,这类人据说天生孤煞命,上古时十分受人尊敬,但现在却被归类为“邪者”、“不祥之人”而被人们疏远与畏惧。
从连澄蹩脚的掩饰眼神当中,连渃发现她哥哥对这个女子怀有别样的情愫,于是她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面前这个以中药名命名的女子,一番审视之后她摩挲着下巴半似玩笑半死认真地说道:“味酸、性寒、有小毒,和你的样貌、气质与身份很是符合嘛,空青。”
听见别人喊自己的名字,空青一直低垂的头抬了抬,与连渃视线碰上之后,她的目光彻底定住了。
空青的目光冷且极具穿透力,多对上几眼连渃觉得全身不舒服,“你,为什么盯着我看?”
空青不语,只是左手伸到背后抽出了那把在武舞中使用过的长剑,哗哗哗,剑尖快速地在地上划画了起来,写完,她提剑之手还不忘指指连渃。
被指的连渃下意识地低头,她看见地上出现了两个用长剑剑尖刺出的隽秀字体——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