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龙纹玉佩
“爷爷............爷爷他............”
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涌动,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直接就张开了双臂,上去垫高脚尖,一把搂紧了林晓风的脖子。触到他温热的颈脖,心里的情绪突然绝了提,眼泪夺眶而出。
“香香............”
听到他的声音中带上了不可置信的颤抖。他的手覆上了我的后背,却如此犹豫,仿佛他已经失却了判断力,自己此时究竟该做什么才是合适的。
“爷爷他............爷爷他............我............”
我泣不成声,框紧了他的脖子,身子抖得不成样子。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该哭,我本来该是来传达一个重大的消息的,然而,还没有说出口,自己就已经这样失态了............
周围死一般地沉寂,我简直象个在台上独演着的小丑,一个人在那儿搂着林晓风的脖子抽抽嗒嗒,却叫全场人都搞不清楚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晓风的手,慢慢自我的后背滑到我的肩膀,他迟疑了一瞬,像是下了决心般,慢慢地将我的身体轻轻地从他的身上移开。
“香............别哭,”他柔声安慰我,伸手替我抹着脸上的泪,“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不愧是林晓风,只是过了这么一会儿,他已经变得镇定,连说话都有条有理。
可是............林晓风,我要怎么对你说出口?
这么残酷的事............
我犹豫地望着他漂亮的黑色眼睛,事实上,我隐约地觉得,他似乎已经明白了我要说的话,因为他虽然面容镇定,眼中却是飘摇不定。他比我想象中更冷静,除了在眼底确实翻涌着的情绪。
我............我说不出话来。
这样会伤害到他的事实,我真的不想要说出口。
我的手从他的肩膀滑下,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滑去。他的手随着我的手的重量,慢慢垂下,我的手找到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这本来是很自然又亲昵的一个动作,然而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闪了闪,手攥紧了我的,慢慢地拾起来。
该是几乎身旁所有人都看得见了............他翻开我的手指,我们两个人握着的手心中央,露出一枚圆形的龙纹玉佩,一头穿着的红绳,早在我的手上环了数环,缠得紧紧。
明显地看到,林晓风的手颤抖起来............那双雾气氤氲的眸子睁得大了,连一贯平和的声音都变了调――
“龙纹玉?香............爷爷他............”
我的身子随着他的话震了震,可是又觉得此刻自己已经再没有逃避的余地,含了口气,努力将该说的话说出来。
“爷爷他............”
虽然如此,话还是如此难以启齿,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想要承认这个事实。可是,我是来做传信使的,我不能给爷爷丢脸,连这么小的事情都做不好。
“爷爷他,走了............”
这句话已经用尽我全部的力量。
仿佛一块巨石轰然炸入了平静的湖中,巨大的波澜泛起,场内所有人都受到了震动。我可以听得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时刻倒抽了一口冷气。
林晓风的瞳仁缩了缩,脸上簌然变得苍白,连握着我的手都突地失了力量。
我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他就此在我的眼前坠落,离了我的手,跌坐回椅子上去。那张垫了软垫子的唐风木椅,发出不情愿的“咯”的一声,生生地被这冲击压得往后移动了一格。
“晓风!”
我慌了,忙跪下去查看他的情况。他的面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的焦点不知在何处,整个人都僵直了般,连我抓紧了她的手唤着他的名字都没有反应。
身后,羽山已经沉静地说了话:“下午三点四十二分............医生说,老爷去的时候,算是没有什么痛苦的。”
房中轻微地起了一阵骚动,又变得死寂一团,只有我的惊慌失措声音仍在继续――
“晓风,你怎么了,晓风!晓风,你说话............你不要吓我............”
我真的是害怕了!
不管我怎么甩他的手,怎么摇晃他的身子,怎么在他的眼前摆手,他都............没有反应!
那双纯黑的眼眸不知道在看着哪里,又其实哪里都没有在看,他似乎连呼吸都忘了,整个人如死了的雕像一样,定在那儿。
“晓风,晓风............”我捧起他的脸,有点声嘶力竭地喊着,可是他根本没听到一样,目光涣散,表情呆滞。
身后传来羽山的声音,他在解释爷爷病情,昨天入院开始的变化,到今天临终前的情况。终于,家族会议中的人们,开始低声议论着,听不清的话语飘进我的耳中,却并非人人含着悲怆之心,只是各种反应的杂糅。
我知道,坐在这里的人,都是爷爷当年收留的孤儿们............也许不一定爷爷亲自抚养过,可的确是林家的慈善机构悉心照顾了他们,还给了他们各种各样的机会,他们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羽山和莫言那样的人尚且懂得感恩戴德,忠心耿耿,这些飞上了枝头成为林家一根支柱的分家代表们,对林家的感情却要薄弱很多很多。也许是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也许是翅膀硬了总要飞往蓝天,于是从哪里来的,何处学会飞翔的,便逐渐在美丽的世界中失却了意义。
总之............我以只是听林晓风说过这个问题,然而此时却突然深刻地感觉到了,林家这些个分家们,这一刻都已经从当年“养育之恩”这个形式上的禁锢中解脱了出来,坐在这里的林晓风和二叔,都不再象爷爷那样对他们有绝对的约束力了............
场面活动起来,连我这样不在圈子其中的人都感觉到了,那一种蠢蠢欲动。
这,这样的话............
寒凉的感觉袭来,我望着眼前仍然无神的眼珠,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忍不住圈紧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耳旁压抑着叫了起来――
“你醒醒啊,晓风............我是香香啊,香香在叫你啊!你、你连我也不理了吗?你连我都不认了吗?”
他的颈脖与身体第一次如此冰凉,刺激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愈加慌乱起来,声音都变得沙哑。
他不可以现在情绪崩溃,他还有很多要做的事,现在............尤其是现在!
“晓风!”
就在我急得几乎要再哭出来的一瞬――
他动了。
“香香............?”
熟悉的手轻轻地爬上了我的后背,我听到他的声音在耳旁想起,迷蒙得有如刚从梦中醒过来一般。
“晓风............”
惊喜地松开他,望向他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眸果然活动了起来,有点惊诧地望着我面上的泪痕,却是逐渐地............逐渐地翻涌起无尽的悲伤,又无力地沉淀下来。我心疼得攥紧了他肩头的衣服,却又怕自己这样,帮不到他,反而令他更难过。
“晓风,你认得出我了吗?我是香香............你、你............”压低了声音,手抑制不住地抚上他细致的脸庞,忙不迭地问着。
他的嘴角抽动了下,没有说出话来,只轻轻地对我点了点头,而就连那细微的动作,都似乎激起了他身体里无尽的痛苦,令他露出了难过的神情。
我的心揪得更紧了,却又不知自己还可以做什么来安慰他。我想要抱紧他,可是又怕这样会窒息了他,我想要说些令他可以安心点的话,却又觉得语言在此时是如此的无力............不,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力量来抚慰他的心,因为我自己也一样在风中摇摆着,我也走在这独木桥上,一不小心就会坠落深渊。
甚至,我想要抱紧他,其实也不过是想要从他的身上借到一点力量而已............
“羽山,龙纹玉为什么在香香的手里?”
二叔的声音刺入耳膜,我下意识地转了头,却迎上那一双镇定得不露一丝痕迹的鹰眸,也正转过来看着我。他淡定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旁边的二婶虽然已经在默默地抹着泪,然而他自己却是冷静得叫人心寒。
“二爷,这是老爷的吩咐。”羽山评静地行了个礼回答,态度不卑不亢。
他往旁边示意了下,西凤已经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上来,抽出里面的一沓带着封口的书本一样的文件,递给羽山。他接过来,展示给全场的人看。
“这一份,是老爷的遗嘱............现在同代表家族的龙纹玉一起,交由少奶奶暂时保管。葬礼过后,将由少奶奶在家族会议上宣读。”说完,又将那份文件,还给西凤。
房中立时鸦雀无声,大家都看着西凤将那一份白纸黑字的文件,收入手上的文件夹里。
全场的视线,都簌然再次聚焦到我的身上,和我手上挂着的龙纹玉上。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块玉在如今的林家还有着这样的代表意义............林家的祖宗果然是定了很多的规矩,而且他真的非常珍视这块玉。
然而,在众多人的目光中,我突然注意到,二叔的神态............很耐人寻味。
与其说他悲伤,不如说他平静,而且眼中透出一股锐利的光,似乎有什么该做的事,终于等到了去做的那一天,该是他踏出那一步的时刻。我突地想到一直以来林晓风反复地提到的二叔的“阴谋”,不觉心里一寒,下意识地搂紧了林晓风的脖子。
我............如果要发生什么事的话,我要保护林晓风。
如果二叔真的想要做什么伤害林晓风的事,我一定不会轻易地让他得逞。现在彼此都正陷在对失去家人的痛苦之中,如果他居然不念亲情,趁着这个时间兴风作浪,我绝不会............
“那么,羽山,下一次家族会议的时间该是什么时候?”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身后某处响起,立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还有我的目光。
要连身子也转动一下才能看得到的正后方,就安置在房门附近的一张椅子,与主座正对着,宽大而舒适。此时上面坐着一个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手脚长长,一边手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以非常优雅的姿势坐着。
我的眼睛睁大了――那是brian_lin。
走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他,因为他坐得实在离门太近。然而他的名字他的脸我早已牢牢地记住,不管我承认不承认――在第一次短暂的见面之后,他与众不同的气质、语言和行为,早已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无法轻易抹去。
他本来就是一个,给人印象深刻,如风似火一般的男子。
羽山轻轻地颔首:“brian少爷,礼节上来说,该是葬礼过后,再讨论具体的时间比较合适。”
说完,他望向我的方向――
“而既然少奶奶如今拿着龙纹玉,自然就是由她来做最后的决定。”
这一句话,又再次在人群中激起了一波骚动。这些在社会上都已经有头有脸的人们,似乎都觉得这样的授权有点匪夷所思,立刻,便有人出了声:“羽山,她不过是刚刚过门的媳妇,甚至连参加家族会议的权利都没有。为什么这种事,爸爸会交给她来做?这不是要把林家的规矩搞乱了吗?”
低低的附和声响起,显然,各分家都对如今的安排很不满意。
我的身体紧了――我根本就不知道,拿到这一枚玉,居然连带着某些权力或者义务都一并接到手中,本来跟这个家的这些事应该没有关系的我,竟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漩涡的最中心............
林晓风的手慢慢地抚上我的头,轻轻地安抚着。我下意识地抓紧了他肩头的衣服,不让自己露出慌乱的神色来――如果我在这里像个孩子似的慌了,就真的给爷爷,给林晓风丢脸了。
羽山自然是跟我一样,都站在爷爷这边的。
他的面上沉静得看不出一丝变化:“这是老爷的意思,而羽山相信,老爷做事定然有他的道理。”
“羽山,现在爸爸不在这里,你却句句都说这些都是他的意思,你有什么凭证没有?”另一个人说了话,房间的另外一角,然而语气依然是极度的不客气。
“凭证............?”那双坚毅的眸子抬了起来,“羽山以为,自己都从未擅自冒领过老爷的意识,而一直都是忠实的传令者。”
他的强硬态度,以一个随从的身份来说非常地颠倒主仆关系,然而他一直都是爷爷的代代言人,有他在这个家里特殊的地位,那个人被他这么一顶回去,居然也是顾忌了三分,闷闷地不做声了。
“我相信羽山。”林晓风在这个时候朗声插了嘴,“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爷爷会将龙纹玉交给香香,但我相信爷爷那样做,肯定有爷爷的道理。”
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还半坐在林晓风椅子上,跟他的姿势有点暧昧得不雅............我立时被这一圈人的眼光忘得有点尴尬,赶紧地松开了自己的手,也从他的手臂中脱了出来,在旁边站好。左手慢慢地抚上右手上的龙纹玉,暗暗地叫自己镇定。
是的,越是到现在,越需要镇定............虽然我完全不了解坐在这里的这一圈人,都是怎样的一个形势地位,然而我知道,爷爷这样的安排,一定是往帮林晓风的方向去走的,例如我竟然有权决定下一次家族会议召开的时间,这或许是个重要的关键也不一定。
我相信爷爷............也相信林晓风,所以我如今要坚强,冷静,维护好爷爷如今的这个安排,不能轻易地叫人推翻。
“我也............相信爸爸。家族会议的时间,等到丧仪都结束了之后再讨论就好,我没有什么意见。”
二叔低沉的声音随后响起,他坐在椅子上的姿态并未变过,断然又冷静地说:“如今作为儿子的我,只想着要赶快去见爸爸一面............别的事情,请大家都押后了讨论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所有的人都噤了声,不再说些什么了。林晓风的眉,轻轻地蹙了起来,看得出来,这句话也是他想说,然而踌躇了没有说出口的。然而这话被二叔说了出来,他却不高兴了。
brian的面上亮起一丝莫测的笑,他低了眼眉说:“那我明白了,你们决定了时间之后,请务必通知我。我一定会来的。”
那双眼睛又抬了起来,直直地望着我这边,眼中燃烧着某种炽烈又饶有兴味的火焰。我吃了一惊,以为他在看林晓风,赶紧转头去看身旁的人。
可是,林晓风也在看着我。
我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冷静,他看了我一瞬,之后,似乎下了某种决心一样,伸手拉了我的手,攥得紧紧,转头冷冷地回视brian。
对面的brian淡淡地笑了笑............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刚才brian是在看着我!他现在的笑,才是对着林晓风的。
想起他上次不由分说印在我额头的一个吻,我就忍不住撅起了嘴巴――我不怎么喜欢这个人。我想,林晓风也肯定不喜欢这个人,否则他不会这样看着brian。他们不会是朋友关系,可是............心里还是略略有点寒――这样的时刻,还是多一个朋友多一点安心吧。
不由得惴惴地低头看林晓风,却见他面上的神情愈发地镇定,一时有复杂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我也不知道该为他觉得安心,还是心痛,不过他能冷静着在此,总比慌做一团的好。
甚至,他的冷静感染了我,令我这本来麻木的脑子,也竟然可以稍微运作一下了............深呼吸,拉紧了他的手。
心在隐隐做痛。
不,简直心如刀割。
可是,因为有我要保护的东西在眼前,比起悲伤流泪,我不得不让自己变得更坚强。
爷爷............
我不会忘了你的话。
如今没有你保护林晓风,还有我。虽然我的力量微不足道,然而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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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丧事办得很顺利。
全部的事情都是二叔和二婶主持了办理,林晓风也有帮忙一点小忙,但我因为什么也不会,所以只是在旁边陪着而已。
林晓风一直都沉默着。
自从见到了运回林家本宅来的爷爷的遗体,他看着那一张似乎在沉睡着的脸,整个人就缄默了,神情则是那一种又寂寞又失落的感觉............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一屁股债,他怎么都讨不全似的。
我所能做的,只是在他的身旁陪着他。
寻了他的手抓紧了温暖他,他独自在角落里静坐的时候过去安抚他,他做什么,我做什么,他不吃饭,我也不吃,他不睡觉,我也不睡觉。
别的,我也无法为他做了............
爷爷的骨灰有一半由二叔带到美国的出生地去,另一半由我和林晓风送回北方的老家去了。和尚念经的声音在耳旁响着,到这一步,分家仍然都很忠实地派了代表来参加,爷爷生前的朋友则更多人来了。
那一刻,林晓风在佛堂里突地抬了头,望向不知哪里的空中,黝黑的眼眸闪烁着,轻轻唤了声――
“爷爷。”
我在旁边听得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头顶上四周望了一圈,只看见昏暗的庙堂屋顶,什么都没有。
我是无神论者............可是我又怕鬼――林晓风这样一句话吓坏了我,虽然我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会害怕爷爷的鬼魂出现在这里。
他还在看着某处,眼睛都直了般,看得我好害怕!
忍不住伸手,一把抱住了他,身子挡住他的视线,连声在他的耳旁说:“爷爷就算来了,也只是看望一下,爷爷不会想要带你走............晓风,不要看了,不要看............”
好半天,才感觉到他的手慢慢地拢了过来,拥着我的后背,慢慢地收紧,最后竟是前所未有地用力,勒得我在他的头顶上龇牙咧嘴,却不敢喊一声疼。
“香............”
他的声音捂在我的怀里,闷气地,带着水汽的味道。
虽然我如今也不是什么不肯哭的人了............但即使含着泪,也不肯轻易地让眼泪掉下来。我顾不得还有分家的人,又或者别的客人在场了............低声地安慰林晓风,直到他自己松开了圈着我的手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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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白喜事散了。
送走了所有的人,我们又奔波了一路,从北方回到南方,回到自己的三层小楼里。
给在美国的二叔和二婶打过电话报告了这边的情况,也知道那边一切顺利,我才稍微安心地挂了电话。
转头,却见林晓风坐在床沿,眼神呆滞,静静地出着神。
我欲言又止,想起来自己想要跟他讲的事――爷爷给我的那封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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