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脏一瞬间罢了工般，人都跟着晃了一晃。

　　 “来的好！阿风也好些天没来了，没想到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小香香不说，爷爷就来问问阿风，昨天发生了什么事。”爷爷一听说，倒是马上精神倍增，简直连眼睛都放出光来！

　　 我的手心都捏出了汗――怎么办，怎么办？

　　 “爷爷，今天心情怎么样？”此时，林晓风的声音已经从身后传了过来。

　　 我不禁，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一听到这个声音，我全身就好像沸腾了一样，浑身都不自在了。手指开始不自觉地拧紧手中的杯子，紧张得不行……

　　 “阿风啊，你来的正好，爷爷有事要找你呢。”爷爷一脸笑容，马上对门口那边招招手。

　　 忐忑地转过头去，便看到那张半天都没见过的俊气面孔。林晓风平时就算来也都是快到晚饭时间才会到，最近不知在忙碌些什么，来得更少了。然而，他今天却不只是来，还来得特别早，我才刚到爷爷跟前不一会儿，他就匆忙地出现了。

　　 四目相接，眼看着他的眼中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已然躲开了我的视线，转而望着爷爷问――

　　 “怎么了，爷爷？”

　　 他露出不解的表情，缓缓地走到床头，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眸，看到爷爷面上的奇怪神色，便质询地在我的脸上扫过，隐隐透出责怪的意味。

　　 我心虚地缩了缩，慢慢地低下头去，看着手中杯子里晶莹的水面，突地觉得喉咙乾燥，顺手抬起杯子来喝水。

　　 “阿风，你好好听着，爷爷问你，你什么时候给爷爷添个曾孙抱抱？”

　　 噗――――――――！！

　　 我口中一口水尽数喷出，全部喷在林晓风的衬衫上，他的身上立时一片狼藉！

　　 不、不只是身上……

　　 他并不比我镇定多少，白皙的面上已经绽放两片艳丽的绯红！

　　 连讲话都结巴起来――

　　 “爷……爷爷！怎么突然……”

　　 他只顾得上伸了一只手，胡乱地拎起衣襟甩了甩，却根本想不起来查看一下都湿到什么程度了。

　　 我的脸上跟着他烫成一片，赶紧伸手到兜里掏了手绢，帮他擦身上的水渍。可是他一触碰到我，身体马上就紧了，条件反射般地往后退了半步，还伸手推开我的手帕。

　　 “啊……对不起……我……”

　　 我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手停在半空，追过去给他擦又不是，收回来又不是。

　　 爷爷“嘿嘿”地坏笑起来，捋了捋胡子笑了：“小两口子不好意思啦？都不算是新婚燕儿了，怎么还会这么害羞啊……嘿嘿，老头子我可是很想要早点抱娃娃的，这是天底下每个老人家的共同心愿哪。”

　　 “爷爷――！这种事，哪是你想就可以来的……真是的，也不看看我跟香香才几岁，你就急着要抱什么曾孙！”林晓风没好气地答道，一边接过旁边女仆递上来的毛巾，狠狠地擦着自己的衬衫。

　　 “你是不着急，但是老头子我已经老啦……若还随便你们慢慢来不着急，这辈子可能就盼不着咯～”

　　 “爷爷！”一听到这种话，不只是林晓风立刻就恼怒地抗议了声，连我也在同一时间忍不住叫了出声。

　　 他老人家也不忌讳，就将我们最害怕的事情这么轻松地说了出来！

　　 话说完，我跟林晓风都不禁看了看同一时间说话的对方，又都愤愤地看向依然笑脸盈盈的爷爷。

　　 还是林晓风抢先说了话：“爷爷，不要说这种话！你现在只是一时身体不好，很快就会康复了，接下来还会有很多很多年，你会看到不只一个曾孙，还……还……”

　　 他的话到一般，突然生生地卡住，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面上更加红一块白一块地，窘得不行！

　　 连我都听出来，这个孝顺的孙子一时着急，讲错话了！

　　 我不由得又好笑又好气地看着他，陪着他脸红到颈脖，却已经想不出来什么补救的办法。

　　 “听到你这句话，爷爷我就放心了……”果然，爷爷打量了我们两个一转，乐呵呵地笑起来，“其实也不是真急到非现在不可，不过还是不能让我等太久，不然我担心会少看到好几个曾孙呢，哈哈哈……”

　　 我真希望林晓风的口才能够比他现在表现的要更好一点！

　　 可是，他跟我一样，在爷爷面前完全无计可施，只能任那位老人家笑到够为止，脸还不知道是不是比我更红更亮。

　　 一会儿，爷爷却正了颜色说：“阿风啊……你可要好好记得――”

　　 林晓风的面上紧了紧：“是，爷爷。”

　　 “林家在你这一代人丁单薄，你爸妈只留下了你，顺廷他又一直没有动静，爷爷是真的希望你们可以为家里开枝散叶，旺一旺我们家的香火啊……”

　　 爷爷说着说着，不觉又嗟叹一声，神情黯然。他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白头人送黑头人，含辛茹苦地将孙子拉扯大的这些艰难的年月，心有感慨。

　　 我的耳朵到心底，都不由得轻轻一颤，虽然面上立时更烫，却另有一种动容的感觉慢慢升起，填满了我的整个胸腔。

　　 好想要为爷爷做点什么，来补偿一下他这么久以来的遗憾……

　　 我不觉抬眼去看站在一旁的林晓风，没想到他也正好垂眼看我，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看进了他的心里，看到了他的内里某处，纠缠着的某种意念……波涛般翻涌着的感情，一瞬间如蛛网扑面而来，将我整个人都网在其中了！

　　 林晓风……我明白他的想法……

　　 他跟我一样，想要为爷爷做些事情，来让他老人家这桩心愿可以达成……

　　 可是，这件事……

　　 这件事……

　　 我的面上噗噗地越烧越烫，眼睛完全离不开眼前这双深邃的黑眸了。

　　 下一刻，林晓风却慢慢地移开了眼，转而温柔地对床上的老人家笑起来――

　　 “爷爷……我明白的。我记在心上，不会忘了的。”

　　 他的语调依旧轻柔恭敬，眼帘顺从地垂着，语气却是笃定而坚决。

　　 然后，他俯身坐到床沿，抓紧那一双如枯木般历久经年，写满了岁月痕迹的手。

　　 我的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摇摆――林晓风，你现在说的事，是哄着爷爷开心了说的，还是认真的？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很多以前他在爷爷面前承诺过的话语……以前我都以为他是顺着老人家的意思往下说，应付一下而已的，但是如今他无论说过什么，感觉都都像是真心实意地在下着决心！

　　 一字一句，都仿佛锤子一样，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让我心慌意乱……

　　 可是……更意外的是――

　　 我并没有感觉自己很抗拒爷爷提出的这个愿望。

　　 我竟然，只想着怎样做才能让他老人家开心……不管那是什么，只要可以让爷爷觉得高兴……我就会考虑去做。只要能为如今这个“家”增添一点快乐的影子，我就会尽我的全力去做。

　　 而林晓风所做的事，只要是往着这个方向去走的，我便也想要举起手来赞成。

　　 我虽然讶异自己的心中不知何时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这想法还居然如此地坚定，然而――我竟然有了一种，找到了归宿的感觉。

　　 不象今天早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往何处去，究竟该选择留下，还是该选择离开。

　　 心里面比任何时候都要明白。

　　 这个家就是我如今最重要的东西。

　　 我根本……就只有眼前这件最贵重的宝物，一定要抱着，拥着，抓紧，保护好才能安心。

　　 我之前的迷惑，根本是我在自添烦恼。

　　 手慢慢地伸了过去，覆在林晓风抓着爷爷手的手上，抓紧。

　　 是的，为了眼前这个家，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破釜沉舟地去做。

　　 这就是如今，我最真实的想法。

　　 我要保护这个家的快乐，因为这便也是我的快乐。

　　 为此，竭尽全力……

　　 ――――――――――――――――（分隔线）――――――――――――――――

　　 回到家，从车子里出来，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前面车子上走下来的莫言。

　　 他的眼睛掩在墨镜之后，面上的表情平静得没有一点儿变化，跟西凤两个人走到我们跟前，边行礼告了声退，便往旁边的附属楼那边走过去。

　　 我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

　　 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怎样跟他说话，因为今天一天他除了公事之外，就根本没跟我说一句多余的话，而且行动之间比以前顾虑很多，绝不肯多走一步路，多做一个举动。

　　 我知道……这是他在表态。

　　 以他的方式，沉默地对我表明自己的立场。

　　 虽然心底填满了酸涩，可是我对此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接受他这样的表达。

　　 跟莫言离开林家……果然是一个虚幻的梦想而已。

　　 也不知哪里竟这样变化了，我已经理解不了一天之前的自己――我……为什么会生出那样荒唐的梦？

　　 如今再细想一下，便觉得一切都根本无稽，不可能会实现。

　　 首先，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恨林家，甚至，这儿已经是一个对我已经意义非凡，非常重要的地方，我根本不会舍得离开。

　　 其次，莫言心里不管怎么想，也绝不会做出对不住林晓风的事情来――他不是那种夺人之爱的人，更何况那个人是他的主人……之前我是自己蠢笨，所以不知道林晓风的想法，但莫言不可能不知道。

　　 是的……我之前，确实是被某种压力压得几乎崩溃了，所以才会那么竭力地麻痹自己神经，想要逃离这里。可如今，心上的伤似乎一夜之间被抚平了似的，我突然又觉得自己能在这儿待下去了。

　　 然而，如果因为我说了那样的话，做了那样的事而失去了莫言……那会是我一生的遗憾！因为莫言对我而言，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非常重要的人。

　　 我想要再找他谈一谈……

　　 突然，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这样往同一个方向看了很久。

　　 等、等一下……

　　 林晓风他就在身旁，若我这么盯着莫言的背影看的话……！

　　 我心中暗暗叫道不好，慌忙转头去看身旁站着的林晓风――

　　 天，他果然在看着我！

　　 静默地不说一个字，眼中带着无法叙清的暗涌，面上浮着淡淡的哀愁……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晓风，我――”

　　 正欲解释，林晓风已经淡淡地打断了我！

　　 “没关系……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并没有约束你的权力。”

　　 水墨画般飘渺深邃的眸子，静静地移开了视线，长长的睫毛落下淡淡的阴影，面上的轮廓深刻而忧郁。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怔怔地望着他，可是――

　　 我的每一根神经均比任何时候都要明白，刚才他眼前所见的那一幕，已经又一次刺伤了他，还是非常非常致命地刺伤了他！因为……因为在他对我坦白自己心意之后……那么激烈又伤痛的控诉之后，我居然还看着他一直最在意的莫言！

　　 那么高傲的他，那么敏感的他，已经那么身心俱疲的他……连我的其他解释都不需要的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这样的事实……

　　 我不由得心急如焚！

　　 可是，嘴巴跟身体竟然比任何时候都要不听使唤，连脑中都乱做一团，完全理不清东南西北……

　　 林晓风那轮廓优美的唇缓缓地弯起一丝漂亮的弧度――

　　 “我说过的……跟你的每一个约定我都不会忘记。这是你从我这里要求到的自由――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用这样一副做错事的表情看着我。”

　　 我急急地摇头表示否认。

　　 ――不是的……林晓风，你误会了，我不是那样想的！

　　 “晓风，我其实只是……”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竟已一个转身进了房门，连平时会对开门佣人说的那一句“谢谢”都省了，急急地走进屋去。

　　 我顾不上考虑别的，赶紧跟在他后面跑了进去，却不敢靠他太近，怕火星子一碰着了，我们会在佣人们的面前开始大喊大叫。

　　 林晓风一路不回头地走上阶梯，走进主卧室，背对着我开始脱外套，扔到他惯常放衣服的椅背上。

　　 我将门关了个严实，这才轻轻地走到他的身后――

　　 “晓风，你听我说……”

　　 “我去洗澡。”

　　 他头也不回，完全不理会我想要跟他谈一谈的心情。

　　 我默默地看着他走进衣橱，拿了居家的衣服出来，准备走进浴室，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伸手拉住他的衣服！

　　 “我有话要对你说！”

　　 “放手……！”

　　 他返过身来，抓住了我的手，便是狠狠一拽，将我的手硬生生地拽离了他的衣襟！

　　 我牙一咬，反手就拽住了他的手腕，再加了一只手，就此死死地攥住，怎么也不肯放开――

　　 “我说了我有话要说！”

　　 “你要说的话我不想要听！”

　　 他的声音比我的还要大，手用力地往后抽去，并没能挣开，结果却将我整个人拽得撞入了他的怀里，反而将他自己撞得往后失了平衡！我们两个拉扯着踉跄了两步，直至他的后背撞上了衣橱的门，我的头靠上他的身体为止。

　　 人的惊叫声之后，房中瞬时一阵尴尬的安静。

　　 我伏在他的胸前，虽然完全不知所措，可手却下意识地揪紧了他的衣襟，死死攥住。

　　 他的胸前透出一股热力，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了我面上的皮肤。那一种悸动更透入了我的身体，直撞我的心！

　　 我的心都要跳到喉咙口，血液冲到头顶，面上滚烫滚烫，手上却不肯松劲。

　　 林晓风静默地垂下双手，看似平静，然而……他的心也是一样跳得飞快！

　　 他的身体僵硬，气息呼到我的头顶，我这样抓紧他的衣服，他也不推开我，只是这样贴近了墙壁，沉默地不说一个字。

　　 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手攥得更紧了！

　　 “晓风……我……”好容易，才逼迫自己说出话来，“……你不要这样不理我……”

　　 他的身体微微一震，身体似乎比刚才更僵硬了，连呼吸都屏住。

　　 “……我没有不理你。”终于，他叹了一口气。

　　 等我抬头看他，已见到他别开的脸，正轻轻地沿着墙边仰起，就是不要与我视线相交的意思。

　　 “只是，”他又吸了一口气，“我不想要听……你什么话都不要说。”

　　 我的心一阵阵地痛起来，也不知是因为他冷淡的态度另我心伤，还是因为他的心痛传递给了我。

　　 我怎么可以不说？！

　　 如果现在不说……将来他永远都不会再听我说话了！

　　 手指更深地绞进他的衣服――

　　 “你、你是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晓风……”

　　 终于，急急地将自己心里觉得最恰当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我深呼吸了口，又急忙补充道：“我觉得你和爷爷所在的这个家，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我会努力地维持这个家能一直这样，大家都快快乐乐地过下去……”

　　 他的脸上是我无法看懂的复杂神色，似乎阴晴不定地闪烁着，又好像有千言万语无法说出口。然而他沉默着，并没有对我说的这句话作出任何我所期待的反应――不，他根本就是同一个姿势同一个表情……他在回避着，不想要回答。

　　 我的心不觉愈发寒凉――莫非……莫非他竟然不相信这是我心里的话么？

　　 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身体的某处，让我难受至极：“晓风，是真的！我会留下，我哪里也不会去――”

　　 “……我也希望你留下。”他突然开了声，低低地说，虽然眼睛并没有看着我。

　　 我的心中一喜，带着期待看着他。

　　 然而，他眼中的黯淡并没有改变，声音压得更低――

　　 “直到我赢得家族的继承权，你就可以离开。”

　　 这句话恍如天上掉下来的千金大石，猛然砸在我的头顶上！

　　 “晓风――你……”我只觉得自己突然受了莫大的冲击，立时睁圆了眼睛，慌乱地看着他。

　　 他终于，慢慢地将目光自空气移到我的身上，黑如夜空的眸子深不见底，黯淡得不见一点光彩，语气轻柔然而带着雾气般的惆怅――

　　 “香香，我不会再禁锢你的自由了……你在这里的期间，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等我这里的事情一结束，我就马上放你离开。承诺过你的这件事……我一定会做到。”

　　 说完，他轻轻地伸手，就想要拔下我攥着他衣服的手。

　　 我吓了一跳，忙加了力，抓得更紧：“怎……怎么可以这样？！我如果离开林家，那、那爷爷那边怎么办？爷爷他老人家会伤心的！”

　　 那些答应过我的事……他记得那么牢干什么？！那是我当时想要的东西，不是我现在想要的东西啊！

　　 他不是应该……他不是应该问过我再做决定的吗？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下了决心，霸道到只是这样轻描淡写地知会我一声就想要打发我？我来也是他说了算，走也是他说了算……我，我好不甘心……

　　 林晓风静静地凝视我的眼睛，那表情寂寥得全世界都欠了他般，看得我心如刀割。

　　 “……爷爷，那边，让我一个人去说就……以后你想要去看他老人家，随时可以再去。”这句话似乎令他非常痛苦，他说得极度缓慢而且迟疑。

　　 “不是这个问题，”我急得眼眶都重了，“我刚刚已经说了，我愿意一直留在林家！你跟爷爷还有我……这个家，我非常地喜欢，也非常的在意――我想要以这个家一分子的身份，为这个家多尽一分力！我可以留下，晓风……”

　　 “留下……我们就永远这样扮演虚假的夫妇，一直骗着爷爷他老人家么？”

　　 林晓风的声音轻柔如蝉翼轻颤，然而却有如五雷轰顶，突然地震动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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