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这句伤和气的话有朝一日说出来，竟不是从我的口中，而是从林晓风的口中出来！

　　 而且，它如此绝情，令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它绞碎了！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林晓风，爷爷方才的那番话又突然在耳旁响起——

　　 林家在你这一代人丁单薄，你爸妈只留下了你，顺廷他又一直没有动静，爷爷是真的希望你们可以为家里开枝散叶，旺一旺我们家的香火啊……

　　 心，突然地沉了下去！

　　 我……

　　 这、这件事的话……我……我还没……

　　 “我……我只是想要让爷爷他能开开心心，让你也开开心心……”

　　 不知所措地，望着那双漂亮的眸子，我的话语与我的人都一同颤抖着，找不到安定的支点。

　　 他的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苦笑：“你还不明白么？如果你继续留在林家，爷爷他盼望你这个孙媳妇做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而你无法为他做到的也会越来越多。这对你，对爷爷甚至对我，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说的话我怎么会不明白？

　　 不要说以后，就是爷爷今天提的这件事，就已经令我觉得分外为难了！

　　 可是……

　　 可是如果是他老人家的愿望的话……那我……我……

　　 揪着他衣襟的手轻微地抖起来。

　　 我……也许……

　　 可是……

　　 就在这一瞬间，林晓风又长叹了一口气，这举动突然令我紧张得不堪一击的神经陡然断了！我丧失了跟他说话的勇气，一时间竟无力地垂下了眼，面上滚烫滚烫。

　　 我……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到那个地步……？

　　 我……

　　 跟林晓风他……

　　 心中捣浆糊一般，乱做一团。

　　 他似乎这样看了我一会儿，又再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没听见他今天都提到想要抱曾孙的事了么？爷爷他就我这么一个孙子，所以我很想要为他老人家实现这个愿望……等继承权的事情解决了之后，我会跟爷爷实话实说，又或者找个合适的借口——我会先放你从这个婚姻里解脱出去，然后……我可以另外找一个合适的女子，为爷爷实现这个愿望……”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抬眼看他——另外找一个合适的女子？

　　 不知为何，这句话竟然比之前他叫我走的那句更刺伤我的神经！

　　 我痛的面上的肌肉都抽动起来……

　　 林晓风，他可以弃我于一旁，却愿意再去娶一个不知会是谁的人回来，再给爷爷生个曾孙？

　　 那个曾经在学校谈话室里，因为我一句叫他随便再去找个人来结婚冲喜给爷爷的话，而恼怒非常的他，现在居然自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再娶一个人回来……

　　 再在神面前发誓对她一生一世，再给她戴上结婚戒指，再给她誓言之吻，再……我再也无法往下想了，因为我的心恍如被某种莫名的火焰点燃了般，就此熊熊地烧了起来！

　　 林晓风，你……

　　 怎么可以再对别人……

　　 他有一点黯然地垂眼望着我，“香香，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着魔般地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我的视线无法移开了。

　　 ——林晓风，我……怎么会不明白？

　　 只是，只是……

　　 我实在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我不行么？”也不知道为何眼眶此时为何会如此酸涩，我的声音都哽咽起来，“我也想要为爷爷做点事，只要是能让爷爷开心的事，我都会尽心尽力地去做的！生孩子什么的……我……”

　　 也不知道是我的话还是我犹豫的语气触怒了他，林晓风的眼睛不悦地闪了闪——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以为生孩子是跟圣母玛利亚那样，在荒原上对天祈祷一下就可以有的吗？我想你应该不至于幼稚到这个份上，连这是件该怎样去做的事都不懂吧？！”

　　 我的脸不由得滚烫起来，却仍然看着他的脸，咬紧牙关：“我当然懂！我都十六岁了，你难道以为我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的么？！”

　　 其实我一想到那件事，就连手都止不住开始颤抖了！可是……如果这样做可以让林晓风和爷爷都高兴的话，那我，那我……

　　 林晓风的俊眉突地蹙紧了！

　　 他有点恼火地望着我——

　　 “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这种事的轻重？还是你根本就无所谓的？！”

　　 我被他突然起来的一声大吼吓得身子一震，却又马上气得七窍生烟——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讲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无所谓啦？！我只是跟你一样，想要为爷爷做点事情罢了……爷爷他想要的曾孙是我跟你的孩子，不是你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说到“别的女人”四个字的时候，一股不知哪里来的恨意突然席卷而来，令我的话愈发变得咬牙切齿，那种能将人心吞没的怒火更是烧得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朝他大声地叫，压过他刚才的音量，声音却嘶哑——

　　 “你反正更谁生孩子都无所谓了，那也就是说跟我也无所谓的了，不是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想要把爷爷气死，或者是想要让他伤心至死，然后你才高兴了？！”

　　 林晓风陡然暴怒起来：“我不许你把‘死’字放到讲爷爷的句子里！还在那儿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用得着为了这个所谓的‘家’付出到这种程度吗？！你觉得你这样做了，你自己真的会高兴了吗？”

　　 我变得磕磕巴巴：“我……只希望你跟爷爷都开心。林晓风你不是……喜欢我么？我……”

　　 他的瞳仁簌然缩了缩，面上的血色少了好几分，又突然地涨红了，欲言又止，黑晶般的眸子闪烁不定地看着我。

　　 我的脸上也跟着愈发滚烫——

　　 “我……留下来，陪着你和爷爷，我……为你们生孩子，这样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地答应我的吗？”

　　 听了这句话，他的脸色在红白之间转了转，眼中突然燃起愤怒的火焰！

　　 下一刻，他狠声说：“这真是一句够‘有人情味’的话！我就算你很伟大，为了爷爷或者这个‘家’竟什么都愿意去做，甚至真的将这个曾孙生下来让他老人家开心一会儿，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生下来的孩子从此以后要怎么办？你会真的对他负责到底么？！”

　　 我怔住，愣愣地看他——我……我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孩子生下来了……不就完事了吗？

　　 他看我这样茫然的神情，俊眉蹙得更紧了！

　　 “我就知道你没想过！孩子不是生下来之后就一劳永逸的，你需要养育他，教育他，他会变作你生命的一部分——将来你要负责的，是你自己和那个孩子今后的人生！你这样生下了他，真的会爱护他，疼他吗？如果将他生了下来将来又不管他，那个孩子会怎样地不幸福，你到底知不知道？！”

　　 那个平日里温和至极的声音，如今动听依然，却沾染上了浓重的火药气息，令人听得心寒。

　　 养育，教育小孩——这件事很复杂的么？

　　 竟然……竟然严重到要付出我接下来的人生？

　　 我混乱地思考着。

　　 我……我完全不晓得这方面的事情……因为我的爸妈，从来都是只给我一口饭吃，替我交过学费，就大功告成，我不死能够不被打就过去一天，就已经想要感谢上天的恩赐……林家有这么多的佣人，只要派几个人花点时间，不就可以将孩子照顾好了吗？

　　 虽然我不懂，也轻易想不通，可是——

　　 我不能被他的气势压倒！

　　 于是我随着他声调的提高，又一次加大了自己的声音——

　　 “别一本正经地教训我，还教训得那么漂亮……这话用来说你自己不是正好么？！你跟我离婚了之后，再随便去跟别人结婚了来给爷爷生孩子……这难道就不是把孩子的未来当作儿戏吗？！你如果不爱那个人，你跟她生的孩子，你真的会好生疼爱吗？万一……如果你将来后悔了，或者无法跟她过下去了，生下来的孩子要怎么办？我倒想要反过来问问你了！”

　　 他看着我的眼神晃了晃，又咬着牙说：“我自己的事情，我都有分寸！如果我有了那一个孩子，我就会尽力去让他幸福！我会给他最好的教育，最多的关心，照顾的面面俱到，而且我就算只是为了孩子，也绝对不会离婚！”

　　 照顾得面面俱到……不会离婚——

　　 林晓风的这番话令我深深地震动了！

　　 我突然想起在日本的时候，外婆对我说过的，林晓风爸妈的故事来！

　　 林晓风的爸爸那么爱她的妈妈，肯定是竭尽全力要给她所谓的幸福了，结果却是结婚之后，她抵抗不住压力地逃离……他们不是在相爱的情况下生下林晓风的。

　　 甚至我都不确定，到林晓风出生以后，他们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是不是也只是尽力地在演出幸福的夫妇角色……可是他们却没有离婚，直到林晓风五岁的时候他们出车祸死去，他们都是夫妇。

　　 那……他们是后来和好了，还是只是为了责任在维持着这个家庭？

　　 我不知道，我想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了！

　　 如果是后者……那这个家里的人，其实都并不是真正的幸福，只是在对彼此演戏，以为自己的牺牲安慰到了对方的心灵而已。

　　 这样的家，幸福吗？

　　 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眶滚了出来，我的声音变得唵哑——

　　 “晓风，那样想是不行的！你不离婚……不等于这个家就完整了！爱……爱不是那么表面的东西！不是你给孩子最好的教育，最多的关心，事无巨细照顾得面面俱到，就能够让她幸福——你……你怎么还不明白？不是那样表面功夫的关怀体贴，就可以令对方幸福的！”

　　 他的脸上抽了抽，瞪着眼睛看了我半晌，突然，忍无可忍地冲着我叫起来：“我知道我没能让你幸福！你在我这里不快乐，但我现在不是答应以后会让你走了吗？既然你觉得我不能让你幸福，你就等将来离开这里之后，再去找你真正的幸福好了！你关心那么多以后的事情做什么？！那些事，跟你都没有关系了！”

　　 我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讲错了！

　　 而且错得非常厉害……

　　 我顿时手足无措，连说话都忘了说，只懂得睁大惊慌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张因为生气显得特别阴暗的俊脸。

　　 他话说完了之后，仍克制不住地轻喘了几口气，又缓缓地避开了眼，显然在努力地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我……不需要你这种程度的付出！”忽然，他咬了牙说，“不管你是为了我的爷爷，还是为了什么别的什么，总之我不需要！听着，我只要你呆在这里直到我争取到继承权为止，其他事，你不需要去考虑，也——没资格去考虑！”

　　 我心中被狠狠地刺了一箭！

　　 从来……没见过他将话说到这样冷漠的份上！林晓风他居然在暗示我，我不过是跟他合作的关系，并非真正的老婆！

　　 可是，他明明对我……

　　 既然这样，他又何苦……

　　 我也觉得自己已经被他逼到，逐渐临近崩溃的边缘了！

　　 他究竟想要怎么样？我计划着要离开他不高兴，我留下来他也说不要！

　　 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他觉得满意？

　　 “晓风！我……如果我刚刚讲错了话，我道歉！可是，我是真的想要为这个家……”

　　 我的话才出来一半，他已经恼怒地拧紧了眉！

　　 “够了，我不想要再听。”

　　 话音刚落，他的手上便突然发了力，硬生生地将我的手从他的衣服上拽了开去，再一个顺势，已将我推离了他的身体！

　　 “晓风……”

　　 我又伸了手，想要去拽住他好继续跟他说话，但他突地一声怒吼——

　　 “你不要碰我！”

　　 便令我怔怔地呆在原地。

　　 那双黑色的星眸犹如夜空中最亮的星星，闪烁着瞪着我，眼中怒火膨胀——

　　 “你走开！你把我当作是什么了？我也有我的自尊！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认为我强迫你结婚是乘人之危，也可以抱怨我做得不好，让你不开心，但是你不可以说这种话，提这种建议来侮辱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什么叫做我很重要？什么叫做只要是会让爷爷高兴的事情你都会尽心尽力地去做？什么叫做我与其去找别人，不如就找你好了？你这是想要贬低你自己，还是想要贬低我林晓风？”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要让你们开心……”

　　 似乎说什么都是愈描愈黑……

　　 可是，我想要保护的，除了爷爷的快乐，也有他林晓风的快乐啊！

　　 “……你不必这么做。”

　　 他垂下了眼，轻叹一口气，便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走进了浴室。

　　 我看着浴室的门隔断了我看着他的视线，心中突然传来砰然碎裂的声音！

　　 是我的心……碎了！

　　 碎做无数个碎片，错落地飘散在空中，落入无底的深渊……

　　 眼泪失控，只一会儿，脸上用已是一片狼藉。

　　 我抑制不住地哭着，无法停下来，哽咽的声音充满了房间之内，充斥着我的耳际。

　　 ——林晓风，为什么我不做事情是错，我做什么事情也是错？

　　 你既然爱了我，为什么跟我好好做夫妻，为爷爷生个孩子反而是件侮辱你的事？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对你算不算是爱情，可是……我已经下了决心要留下来，要往那个方向去努力了啊！

　　 不是说什么“有志者事竟成”吗？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但……至少这是件有希望的事，我曾经那样地喜欢你……我这样留下来，将来应该……应该能有爱上你的一天吧……？

　　 你这样机会都不给我……那你昨天对我告白，求的是什么？只是求自己一个死心而已吗？

　　 我真的是无法理解你了！

　　 我失去所有的力量，坐在地上痛哭，无法抑制地哭着。

　　 浴室里的水声密了又淡了，浴室的门似乎开了又关了，更似乎有脚步声在耳旁想过，然而我都顾不上了。

　　 泪水泛滥……

　　 我的心痛得全身的神经都跟着抽搐！

　　 林晓风，为什么……？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放下那颗受过伤的高傲的心，相信我其实是在为你而做这些事情？

　　 还是说，你非要我告诉你，我跟你一样都是死心塌地地爱着你，你才能满意？

　　 你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啊！

　　 这段日子以来，我与莫言慢慢接近是事实，我搞不清楚自己对谁到底是哪种感情也是事实……莫言也很重要，如果他需要我为他做什么事情，我也是会去做的啊！

　　 我、这样的我，怎么能告诉你我爱你，如你爱我那样独一无二，深入骨髓？

　　 确实……我无法象你对我说时那样，干净利落地对你说‘我爱你’，因为我还在迷茫……可是，我已经在命令自己往你这边靠近了啊……

　　 我总不能骗你和骗自己地对你说出那句“我爱你”吧？那样才是真正地贬低我自己和侮辱你啊！

　　 你对我说出了你的心……你也要给我时间，让我先确定自己此刻的心情，让我可以……慢慢地调整我自己啊！因为，因为现在已经不是在澳大利亚或者更早之前，我已经……已经在莫言身边，过了那么长的一段日子……

　　 林晓风——

　　 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能让你也能开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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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再醒来，竟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我不知何时被谁从地上抱上了床，那个人，还替我盖好了被子。

　　 那一定，是林晓风吧……

　　 我坐起身，看着梳妆台前椅背上已经换下来的睡衣，心中一片暖意夹杂着黯然。

　　 他已经走了，一如既往，醒得比我早，动作轻巧，在我完全没有醒来的状况下，他已经洗了澡，离开房间。

　　 慢慢地走出房门，看楼下在准备早饭的仆人正收拾好了一份早餐的碗碟，拿出门去。我知道他刚走不久，沉默地看着那扇正门缓缓关上。

　　 西凤却站在楼下，见了我，媚然一笑：“少奶奶，早。”

　　 我见了她，不觉有点懵然：“你……怎么没跟林晓风出去？”

　　 “今天起，西凤负责照顾少奶奶的个人事务。”她在楼下对我恭敬地行个礼。

　　 “咦——莫言呢？换他跟着林晓风出去了？”

　　 我的心一跳！

　　 难道林晓风将莫言又调走了，好让我从此再也无法跟莫言说话，而他自己也落得个耳根清净吗？

　　 这次竟然连事先知会我也省事了，直接将事情扔到我跟前，省得我跟他讨价还价了……

　　 “不，莫言已经不在林家了，”西凤的语气平静，“今天一早，他已经向风少爷提交了辞呈，然后离开了。”

　　 什么？

　　 这个消息恍如一枚重磅炸弹，在我的心中猛然炸开了！

　　 莫言……走了？

　　 他提交了辞呈，不再留在林晓风的身边，也不再留在我的身边，他……离开了林家？

　　 他离开了？！

　　 我的耳旁一阵蜂鸣般的声响！

　　 他……连一个招呼都没跟我打，就这样走了？

　　 这……怎么可以……

　　 “是……晓风他要求莫言走的……还是他暗示了莫言？！”

　　 我忍不住厉声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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