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时间尚早,颜舜华与吴嫂寒暄几句,便索性放下书包,从中抽出《论语》,认真的翻看着。
读书是一个不断发现的过程,奇妙而神圣。虽然有着两世的记忆,但是再次重新拾起书本坐在学堂里静静的翻阅,颜舜华有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之感。
颜致远瞧见妹妹如此用功,有点惭愧。他心里总觉得在妹妹颜舜华面前除了力气大,年长之外,貌似并无其他长处。妹妹自小聪慧,有着过目不忘,触类旁通的灵慧,相形之下,他则显得有点愚钝甚至略微蠢笨。同样的字,颜舜华看一眼就能记住,不仅能记住还能背出那个字的意思。而他则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他在自己所居的耳房里放置了一个装满沙的木箱子,每每闲暇之时,他就瞒着家人,偷偷的在那沙盘上不断写先生之前教过的字,一遍又一遍,认真而努力。
说起来,颜致远读书并不是很有天赋,李牧之也曾称赞他勤恳,并鼓励他,“笨鸟先飞”。因了妹妹颜舜华的过分灼华,学堂里的同学虽然没有在面上嘲笑颜致远蠢笨,背地里也是有些浅浅的议论的。
颜致远本身并不是个敏感的人,他也并不在乎被同学嘲笑。只是觉得自己这只笨鸟飞若是再勤奋点,应该就不会离妹妹颜舜华的距离太远。
接近辰时的时候,太阳渐渐光华愈盛,透过门口的青翠竹林斑斑驳驳照进来,光圈打在颜舜华的脸上,为她本就白皙的稚颜更是镀上了一层光辉。
李牧之在跨进门口的那刻,瞥了一眼,不觉脚下一顿。
他一向偏爱颜舜华,毫不遮掩对她的赞赏与惊喜。韩退之有《师说》留天下,言,“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李牧之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名师,但是如同学子渴慕名师,名师也渴慕良。李牧之自诩伯乐,而颜舜华则是他认可的千里小马驹。
李牧之至今仍记得第一次得见颜舜华的情形。那是一个冬日,一个素净文秀的妇女牵着一个漂亮的宛若女孩一般的小小少年找到他,说想让小少年入温新堂读书。那个小少年就是颜舜华,刚刚过了五岁的生日没多久,还不足六岁,她当时穿着一身半旧却干净的蓝棉布衣衫,小脸白净,鼻子挺翘,最为吸引人的是眼睛,亮若星子,仿佛会说话,当下就引得李牧之顿足。李牧之自身文采风流,又长得一表人才,内心倾向中也偏爱长相清秀的学生。颜舜华的长相第一眼就很合李牧之的眼缘。
当然,仅仅外貌合眼缘还是不够的,还是需要考察的。李牧之在腊梅飘香的花园亭子内随意读了一段《孟子》给颜舜华听,然后问她能记得多少。令李牧之惊喜甚至狂喜的是,颜舜华不仅将那原书一字不差的背了出来,更为难得的是甚至读文的节奏感都把握的很好,可谓抑扬顿挫。
李牧之当下就拍板了,他要破天荒的收下这个年仅五岁的学生,并且为此踌躇满志。
怎知,新年过后,到了开学堂的日子,他阅览了一众学生的脸,却找不到那个瘦瘦高高的五岁漂亮小少年。
他托人去颜家探了消息,不久得到回复,颜舜华的哥哥还未进学,若蒙先生不弃,可使得他们兄弟二人一同接受李牧之的教诲。
这是捆绑式的入学,李牧之笑笑,答应了。
颜舜华入了学堂后,李牧之很快发现,她的学习速度实在过于惊人。他教《声韵启蒙》,颜舜华总是第一个能够领悟并学的像模像样。同样的字,一般学生都要反反复复念几遍才能记住,而颜舜华则见一眼记一个。李牧之对此又惊又羡,羡的是若自己也有此过目不忘之本事,何患不能扬名天下。惊的是,小小的观音镇竟然藏有如此神童。他并不信什么“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说法。他想若是能给予有天赋的学生正确引导,他日必将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他破例的给颜舜华开了小灶,每每课间小憩之时,李牧之会多教颜舜华认识额外的字,不想,不过百日功夫,颜舜华已经将《千字文》上的字认识的七七八八了。只除了字写得并不算好,毕竟字是靠多练,李牧之于是只有在自己授新课的时候让颜舜华跟着一干学子听课。其他时间,他便吩咐颜舜华去他的书房临习他自己的帖子。
颜舜华虽则聪慧,但到底年幼。每每李牧之进书房察看她的帖子临的如何了,总会发现颜舜华的脸上手上都有墨星点点,十分滑稽但也充满天真可爱。有时,他兴致好时,会伸手去刮颜舜华的鼻子,取笑她:“小花猫”。
一开始,颜舜华有点局促不安,后来渐渐胆子大了,便也冲李牧之做鬼脸,虽还带着拘谨与羞涩,却笑容朗朗。李牧之瞧了便有点会晃神,他想起兰陵王。
相传兰陵王容冠天下,却是骁勇善战,但因了容颜倾国倾城,每每在战场上与对手对阵时,对手总是愣神于他的容颜之下。这让兰陵王屡屡生出”胜之不武”之感,后来索性戴上了面具上战场。
不过,兰陵王出身皇室。颜舜华却出身贫寒,这点倒是可惜了……
李牧之却又自我开解:英雄不问出路。他想,颜舜华若是长大了,想必也是如兰陵王一般是个容冠天下的美男子吧!
李牧之想到这些,脸上不由浮出淡淡的笑容。
他清咳了一声,踏进了学堂。
颜舜华回头,见来人不过弱冠之年,生的眉目清朗,俊秀挺拔,大有风流飘逸之美感。
她想这应是温新堂的主人李牧之李先生了吧?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颜致远,见颜致远正一副欲行礼的模样,便确定了心中想法。
颜舜华面目含笑,同颜致远一起给李牧之行了礼,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李牧之。
李牧之今天穿了件湖水蓝的绒茧绸直,手里拿着几本厚厚的书,温润如玉的脸庞在清晨的阳光中泛着光,如五月的青山一样明朗美好。
“华哥儿!”李牧之点点头,朗润的唤颜舜华,“我本想着你若还不好,就去你家探病的。”
颜舜华恭谨的抬头,见李牧之神情真诚,也信了吴嫂的话,她笑道:“劳先生挂念了!”
李牧之笑笑坐了下来,将手中的书放到长案上,认真的打量了颜舜华一眼,有点怜惜的道:“又瘦了,你坐,别站着。”想了想,又道,“这两日你先不用去书房临帖了,就坐着学堂里听我讲课吧!你在,他们的学习也精神!”
颜致远于一旁低头看着书,心里泛起一丝羡慕却又觉得先生待颜舜华如此关切,他又有与有荣焉之感。
有学生陆陆续续开始进学堂,学堂里渐渐热闹起来。温新堂的学生多比颜舜华年纪要长些,平素虽然有点艳羡李牧之对颜舜华的偏爱,却也都心服口服。又碍着颜舜华年纪最小,温新堂的学生多有着长兄爱护幼小弟的心思,加之颜舜华长得出众又一向彬彬有礼,同学们对颜舜华颇有呵护之心。
一时,众人纷纷问候颜舜华的病情,还有同学说家中有补血气的红枣,要拿来送予颜舜华补身子。
颜舜华并不嫌烦,她一个个的的相互行礼并应答。她喜欢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年少单纯。
辰时,李牧之开始授课。他讲的是《明心宝鉴》,颜舜华很喜欢这本书,在第一世热播韩剧《大长今》里,长今的启蒙课本就是中国的《明心宝鉴》。颜舜华很赞赏此书的宗旨:做学问先明心方讲才华,倘若心不明空有满腹文采却也是无益自身与天下。
一堂课的末了,李牧之有心考察颜舜华的领悟能力。
“华哥,《景行录》云,‘以忠孝遗子孙者昌,以智术遗子孙者亡。以谦接物者强,以善自卫者良’,你且道一道你说理解的此话意思。”
颜舜华清朗一笑,站起身来,冲李牧之行个礼,高声道,“先生,这句话的意思是讲,将忠孝之道留给子孙,子孙就会昌盛;将智谋权术留给子孙,子孙就会灭亡。以谦逊接人待物的会强大,坚守善行保护自己的会能使自己更好。”
李牧之爽朗一笑,赞道:“颜舜华不愧是颜舜华”!,又冲学生们挥挥手,道一声“下课”,率先出了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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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了不少学子离家远,李牧之索性便定了学生中午不需回家去,并在前院专门腾出了地方,摆了被褥床榻供学生午间小憩之用。
此外,温新堂中午是提供米饭的,但是菜就要有学生们一早从家中带来,于进门之际交给门房上的人。门房上做了标记,离近下课时,便提前将学生带来的食盒放入蒸笼给热了。
“华姐,走,快去前院,饿坏我了。”颜致远将自己的书籍快速收好放入书包,催促颜舜华道。
颜舜华知哥哥颜致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快,也当下快速收拾东西,与颜致远一道到前面饭堂。
都是半大的男孩子,正是活跃的年纪,一下了课,便叽叽喳喳推推嚷嚷,很是热闹。
走在甬道上的时候,同学罗浮生跟了上来。
他家境贫寒,人长得极为瘦小,因长期暴晒太阳的缘故,肤色也有些黝黑,穿着灰色的宽大袍子不是很合身,只松松垮垮的在身上。
罗浮生是个很向上的人,当初他来求学时,李牧之并不满意他,拒了他入温新堂。谁知,罗浮生却颇为不屈不挠,他不知道哪里打听到了李牧之的夫人周氏每每于月十五定要到镇西大悲寺里去上香。他便提前等在周氏必经之路上,拿着家养的母鸡下的土鸡蛋送予周氏,周氏心善,笑着接了,又让身边随行的丫鬟给了罗浮山一吊钱。谁知,每次罗浮生都推掉银子,看一眼周氏就跑掉了。
等下回上乡的时候,他又会等在周氏必经的路上。
一来二往,周氏也渐渐探听到了罗浮生的心愿,她做了主让罗浮生入了温新堂。
只是李牧之却并不喜欢罗浮生,对他态度也很是冷淡。
罗浮山却是对颜舜华一向热情的紧。
此刻,罗浮生正与颜舜华主动攀谈,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李牧生的夫人周氏可能胎儿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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